铅云堡核心室那微弱的嗡鸣和昏暗的灯光，如同巨兽垂死的喘息，无法驱散沉甸甸压在每个人心头的铅灰色阴霾。空气虽然被过滤系统勉强循环着，却依旧带着浓重的铁锈味、汗臭和一丝挥之不去的血腥气。角落里，铁腕那只完好的眼睛半睁着，黯淡的目光如同即将熄灭的炭火，扫过疲惫麻木的拾荒者们，扫过那台仅能维持最低限度苟延残喘的能量核心，最后落在被李维紧紧抱在怀里、依旧在高烧和梦魇中颤抖的叶红菱身上。那只彻底报废、如同冰冷废铁般垂落的机械义肢，无声地诉说着堡垒的脆弱和代价。
“李维…”
铁腕嘶哑的声音响起，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管，在死寂的核心室里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撕裂的肺叶里艰难挤出，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李维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角落那张金属板拼凑的“床”。叶红菱滚烫的额头还抵在他的肩窝，急促灼热的呼吸喷在他的脖颈上，带来阵阵刺痛。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蜷缩的身体靠得更舒服些，才沉声回应：“铁腕首领？”
铁腕那只完好的眼睛死死盯着李维，那目光不再锐利如鹰，却沉淀着一种更加沉重、更加不容置疑的意志，如同垂死的狮王审视着继承者。
“堡垒…喘上气了…”铁腕的声音断断续续，每一次停顿都伴随着胸口剧烈的起伏和压抑的痛哼，“但…这点气…不够活…更不够…打…”
他的目光扫过核心室角落里，那几盏依靠着叶红菱之前微弱内力注入才勉强点亮的应急灯管——此刻它们的光芒已经比最初黯淡了许多，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空气过滤器的嗡鸣声也显得有气无力。
“水…快没了…空气…也越来越…闷…”铁腕的视线转向角落里几个瘪下去的水囊，又艰难地吸了一口沉滞的空气，“这点…能量…撑不了…几天…外面…‘铅皮狗’…的鼻子…比狗还灵…我们…躲不了多久…”
他说的是血淋淋的现实。铅云堡只是暂时从死亡线上爬回了半步，依旧悬在深渊边缘。
“必须…找到…稳定的…能源…或者…能替代…核心的…东西…”铁腕那只完好的眼睛重新聚焦在李维脸上，眼神深处燃烧着最后一丝决绝的火焰，“堡垒…深处…东区…靠近…旧矿脉…的地方…有个…高辐射…污染区…”
“污染区？”李维的心猛地一沉。废土之上，辐射污染区意味着死亡禁区！
“对…”铁腕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沉重，“以前…‘铅皮狗’…在那里…挖过…也…炸过…埋了…很多…东西…后来…辐射…太强…封死了…”他顿了顿，那只完好的手无意识地抓紧了身下冰冷的金属板边缘，仿佛在积蓄力量，“探路的…兄弟…说…里面…可能有…‘铅皮狗’…废弃的…小型…聚变核心…或者…高能…电池组…如果…能挖出来…堡垒…就能…活！”
小型聚变核心？高能电池组？！这无疑是绝境中的一线曙光！但…高辐射污染区！
“那地方…辐射…能烧穿…铅板…”铁腕的声音带着浓重的警告意味，他那只完好的眼睛死死盯着李维，“进去…就是…找死！派去…探路的…兄弟…没一个…活着…回来…连…骨头…都…找不到…”
核心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脸上刚刚因为听到“聚变核心”而升起的一丝希冀，瞬间被巨大的恐惧所取代！连骨头都找不到？那是什么地狱？！
铁腕的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紧紧锁住李维：“李维…你说…堡垒…信你…命…交给你…”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和沉重的考验，“现在…告诉我…敢不敢…带人…去把那…鬼东西…挖出来？！”
敢不敢？！
带人去辐射能烧穿铅板的死亡禁区挖东西？！
李维感觉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头顶！他看着铁腕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再看看怀里依旧滚烫颤抖、深陷在角斗场血腥梦魇中的叶红菱，最后目光扫过周围那一张张写满恐惧、却又带着一丝微弱期盼的脸…
这根本不是选择！这是一条用人命铺就的绝路！是铁腕用最残酷的方式，在称量他李维的胆魄和决心！也是在逼迫他，做出最艰难、最痛苦的抉择！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在核心室蔓延。只有能量核心微弱的嗡鸣和叶红菱急促痛苦的喘息声在回响。
李维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缓缓低下头，看着叶红菱苍白如纸、布满冷汗的脸颊，看着她脖颈下方那个狰狞的兽头烙印…她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现在，又要被他亲手推回地狱吗？
“我…”李维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锈蚀的齿轮在转动。他抬起头，迎上铁腕那双不容退缩的眼睛，眼中所有的犹豫和痛苦都被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所取代。
“我去！”
这两个字如同重锤砸在死寂的空气里！
“李维兄弟？！”铁砧失声叫道，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担忧。
“小头儿！那地方去不得啊！”扳手吓得脸都白了。
人群发出一片压抑的惊呼和抽气声。
李维没有理会。他的目光转向角落里，依旧昏迷不醒、脸色苍白如纸的苏清雪。她的时空感知在污染区那种能量极端混乱的地方，或许会彻底崩溃…他不能带她去。
最后，他的目光落回怀里的叶红菱身上。她依旧在梦魇中颤抖，眉头紧锁，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痛苦呓语。她的状态…太差了。经脉的灼伤，精神的重创，持续的高烧…深入高辐射污染区？那简直是让她去送死！
“我一个人去。”李维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小心地将叶红菱滚烫的身体放平，用毯子仔细盖好，仿佛在安置一件易碎的珍宝。然后，他缓缓站起身，身体因为疲惫和巨大的压力而微微晃了一下，但腰杆却挺得笔直。
“不行！”铁腕嘶哑的声音带着惊怒，“一个人…是…找死！必须…有帮手！”
“帮手？”李维的目光扫过通道里那些惊恐不安、伤痕累累的拾荒者，最后定格在铁砧、猎犬和扳手身上。铁砧手臂重伤未愈；猎犬腿上的伤口还在渗血；扳手只是个半大孩子…让他们去污染区？同样是送死！
“我有帮手。”李维的声音异常平静，他抬起手，指向角落里昏迷的苏清雪，“清雪的感知…能帮我…避开…最危险的…辐射源…” 这并非完全虚言，苏清雪对能量波动极其敏感，虽然混乱，但或许能在污染区提供预警。他又指向地上蜷缩的叶红菱，“红菱的机械臂…能探测…能量信号…找到…目标…” 这也是事实，叶红菱的机械臂雷达功能依旧有效。最后，他看向铁腕，“还有您…铁腕首领…堡垒…需要您…坐镇！”
他巧妙地避开了让她们亲自涉险，而是将她们的能力作为远程支援。这既是他保护她们的方式，也是他唯一能拿出的“帮手”。
铁腕那只完好的眼睛死死盯着李维，仿佛要穿透他的灵魂。许久，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如同叹息般的嘶鸣，那只完好的手无力地摆了摆。
“好…你…一个人…去…”铁腕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装备…老乔…会给你…最好的…防护…”
老乔立刻佝偻着背，捧着一套叠放整齐的装备走了过来。那是一件厚重的、由多层铅纤维和某种特殊合金编织成的连体防护服，表面布满了修补的痕迹和暗红色的污渍，散发着浓烈的消毒水和陈旧金属的气味。一个同样厚重的、视窗布满划痕的铅玻璃头盔。还有一支造型粗犷、枪管短粗的霰弹枪，几颗特制的铅芯独头弹，一个装满了高浓度抗辐射药剂和止痛针的急救包，以及几块硬邦邦的能量棒。
“这是…堡垒…最好的…‘棺材板’…”老乔的声音带着苦涩，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担忧，“穿上它…能…多撑一会儿…”
李维默默地接过那套沉重冰冷的防护服，没有犹豫，直接开始穿戴。铅纤维冰冷刺骨，带着辐射尘埃的腥气。头盔沉重，视野受限。霰弹枪入手冰凉沉重。他将急救包和能量棒塞进防护服的内袋，最后将那枚冰冷的堡垒徽章，用力别在了防护服胸口最显眼的位置。
当他笨拙地戴上那布满划痕的头盔，视野被铅玻璃扭曲成一片昏暗的铅灰色时，他感觉自己被塞进了一个冰冷沉重的铁罐头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防护服内部浑浊的空气和消毒水的刺鼻气味。
他最后看了一眼角落里依旧昏迷的苏清雪和叶红菱。叶红菱似乎被他的动作惊动，在梦魇中无意识地皱紧了眉头，那只完好的手微微抬起，像是要抓住什么，最终又无力地垂下。
李维强迫自己收回目光，转身，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核心室通往堡垒深处东区的通道。防护靴踩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如同敲打在送葬的鼓点上。
通道两侧，残存的拾荒者们自发地让开一条路。他们沉默着，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个被厚重“棺材板”包裹、走向死亡禁区的身影。目光中有恐惧，有怜悯，有担忧，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敬意。
铁砧挣扎着站直身体，用那条没受伤的手臂，对着李维的背影，行了一个极其僵硬、却异常庄重的捶胸礼。猎犬、扳手，还有其他还能站立的队员，也纷纷效仿。无声的敬意，在冰冷的通道里弥漫。
李维的脚步没有停顿，也没有回头。他只是在经过铁腕那张“床”时，脚步极其短暂地顿了一下。
铁腕那只完好的眼睛，透过隔间简陋的布帘缝隙，死死地、牢牢地锁定在李维那被厚重铅灰色包裹的背影上。那眼神里，再无一丝考验和审视。
只剩下一种如同磐石般沉甸甸的、托付了最后希望的…
信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