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正月二十这日一早,甄老太妃还在自己宫中见了皇后、端惠贵妃等几位高位嫔妃,说了会子话,精神瞧着尚可。谁知午后歇了中觉起来,便觉得身上阵阵发冷,头晕目眩,很是不爽利。宫人不敢怠慢,立刻禀报上去,传了当值的御医。
御医匆匆赶来,仔细诊了脉,观了气色,斟酌着回禀道:“老太妃年事已高,春日阳气升发,偶感风寒,邪气入体,以致周身不适。待微臣开一剂疏风散寒的方子,吃上一副,发发汗,静养两日便无大碍了。”宫中上下闻言,略松了口气,按方煎药伺候。
谁知,到了傍晚时分,老太妃的病情急转直下!出现了意识模糊、胡言乱语,继而牙关紧闭、四肢微微抽搐的症状!这下子,老太妃所居的宫殿顿时乱作一团!
内侍、宫女脚步纷沓,太医署当值的太医被火速全部传召而来,连院判大人也被惊动,连夜入宫。帝后闻讯,亦是震惊,责令太医务必全力救治。一时间,宫禁之内气氛凝重,人心惶惶。
不过,此刻消息被严格封锁在宫墙之内,尚未传出。
同一时间,正是官员下衙的时间,京城各条主要街道上,车马轿辇络绎不绝,多是结束了一天公务赶着回家的大人们,其中自然也包括了林淡。
今日的林淡,比往日归家之心更为急迫些,马蹄声都显得格外清脆。无他,只因他估算着日子,远在苏州的大哥林泽,今日应该抵达京城了!
果然,他一路入府,直奔祖母张老夫人的院落,刚踏进院门,便听见了熟悉的、带着苏州口音的谈笑声。掀帘进去,只见大哥林泽正坐在祖母下首,陪着说笑,脸上虽带着舟车劳顿的疲惫,但精神头倒还好。
“二弟回来了!”林泽见到他,立刻站起身,脸上是掩不住的亲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林淡心中激动,但组建商队乃是机密大事,即便是在自己家中,也不能在祖母面前轻易提及。他只得按下性子,先给祖母请了安,又细细问了大哥一路是否顺利,仿佛真的只是一次寻常的兄弟团聚。
耐着性子陪祖母用过了晚饭,又说了一会子闲话,直到张老夫人面露倦色,让他们兄弟自去说话,林淡这才拉着林泽,道:“大哥一路辛苦,不如去我书房坐坐,我新得了些好茶,请大哥尝尝。”
林泽早已心痒难耐,闻言立刻点头。
兄弟二人到了书房,挥退了下人,刚一关上门,林泽便迫不及待地抓住林淡的胳膊,压低了声音急急问道:“二弟!你在信中语焉不详,只十万火急地催我进京,到底是出了什么大事?可是你在朝中遇到了难处?还是……”他脸上写满了担忧,这一路上他胡思乱想了无数种可能,没有一种是好事。
林淡见他这般模样,不由失笑,先按着他坐在椅子上,亲自斟了杯热茶递过去,安抚道:“大哥稍安勿躁,放宽心。不是坏事,是好事,天大的好事临头了!”
林泽一听“好事”,紧绷的心弦这才稍稍松弛了些,但仍是满腹疑团,忙追问:“好事?什么好事值得你如此火急火燎?快别卖关子了!”
林淡清了清嗓子,看着兄长,一字一句地说道:“是圣上——钦点大哥你,主持与海外番邦的秘密通商事宜。”说完,他仿佛早有预料般,迅速后退了一大步,拉开了安全距离。
果然,下一秒,就听见林泽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惊恐的:“啊?!!!”
他眼睛瞪得溜圆,指着自己的鼻子,声音都变了调:“我?!圣上钦点我去跟外邦通商?!二弟,你莫不是今日在衙门里累糊涂了,拿为兄开玩笑吧?这……这算哪门子的好事啊!这分明是……分明是……”
他“吾命休矣”四个字在嘴边打了个转,看着弟弟认真的表情,硬生生咽了回去,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天旋地转。
林淡见他哥果然如预料中一般反应激烈,赶紧上前,将他重新按回椅子里,从头开始,细细地解释起来。从皇上为何有此意,到此事的重要性与机密性,再到为何选中他林泽,以及并非让他单枪匹马前去,会有萧承煊护卫、钱长富明面主持等等,林林总总,掰开揉碎,足足讲了半个时辰,茶水都续了两回,才总算将林泽从那种“即将被扔到蛮荒之地、有去无回”的崩溃边缘给拉了回来。
林泽听完,依旧像被抽走了筋骨般,瘫在椅子里,有气无力、死气沉沉地问:“所以……二弟,为兄……我能拒绝吗?”他眼中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希望。
林淡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的幻想,斩钉截铁地说:“应该,是不能。大哥,这是圣意。”
林泽哀嚎一声,捂住了脸。
过了好半晌,他才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迷茫,颤声问道:“二弟。你真的相信为兄……能做好这等关乎国朝体面、甚至可能影响深远的大事吗?”
尽管经过林淡一番深入剖析,他的情绪平复了一些,但内心深处对于要深入陌生异邦进行商贸探查,仍是万分抗拒,主要还是源于对自身能力能否担此重任的深刻怀疑和不自信。
“当然相信!” 林淡回答得毫不犹豫,心中暗想:就是我举荐的,我能不相信吗?不过嘴上还是温言安慰道,“大哥,你切莫妄自菲薄。你的能力,家中谁人不知?此事看似艰难,实则章程已初步拟定,并非让你赤手空拳去闯龙潭虎穴。况且,”
他话锋一转,给了林泽一个缓冲,“眼下一切都还未最终确定。需得等圣上亲自见过你,还有另一位合作的钱掌柜之后,才能最终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