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无疑是最后通牒。告诉贾母?那还了得!
袭人吓得几乎瘫软在地,连哭都哭不出声了。
宝玉更是急得一把拉住凤姐儿的袖子,连连央求:“二嫂子!好二嫂子!万万不能告诉老太太!老太太若知道了,定然重罚袭人,说不定真就撵了她出去!那……那我可真活不成了!好嫂子,你素来最疼我的,就饶了她这一回吧!我替她担保,她再不敢了!”
凤姐儿心中冷笑,面上却故意蹙起眉头,假意瞪了宝玉一眼,装出一副被他缠磨得没办法的样子,叹道:“你呀!就知道护着你屋里这些人!”
她任由宝玉和袭人又说了半箩筐的求饶保证话,直到火候差不多了,才仿佛极不情愿地松口:“罢了罢了!真是拗不过你!今日就看在宝二爷再三替你求情的面子上,我暂且不禀告老太太。”
两人闻言,如蒙大赦,刚要磕头谢恩,凤姐儿却抬手止住他们,目光转向宝玉:“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如今她既是你屋里的人,二爷,你说,该如何处置?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吧?”
宝玉只求袭人不走,哪里还想得到什么惩罚,支吾着说:“就……就让她下次别再犯了就是了……”
凤姐儿立刻把脸一沉,丹凤眼立起:“哦?就这么轻飘飘一句话?那这府里的规矩可真成了儿戏了!看来还是得去回禀老太太……”
宝玉见她变脸,吓得赶紧改口,抓住凤姐儿的胳膊摇晃:“别别别!二嫂子,我错了!只要不告诉老太太,不赶袭人出去,怎么处置都行!都依二嫂子!”他这话说得又快又急,是真怕了。
凤姐儿见他彻底服软,这才满意地缓和了神色,重新坐下:“这还像个当主子的样子。要我答应不声张也行,不过,二爷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宝玉此刻只要袭人留下,什么都肯,忙不迭地应承:“二嫂子你说!莫说是一件事,就是一百件、一千件,我都依你!”
凤姐儿要的就是他这句话,正色道:“也没那么些。只一件:从今往后,你若要出府去,无论是上学、会友,还是像前日那般‘闲逛’,瞒着老太太也就罢了,但务必、务必得派个可靠的人,事先知会我一声!让我知道你去了哪儿,几时回来。你可能做到?”
宝玉一听,只是报备行踪,虽然觉得有些麻烦,但比起眼前危机,实在不算什么,立刻满口答应:“能做到!一定能做到!日后我出去,定先让茗烟去回二嫂子!”
“好,记住你今日的话。”
凤姐儿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袭人,开始发落:“既然二爷替你求情,我也网开一面。袭人,你听着:第一,罚你三个月的月例银子,小惩大诫;第二,从今日起,你的月例银子,先按二等丫鬟的份例发放。什么时候我觉得你确实悔改了,懂得尊卑上下,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了,再给你升回大丫鬟的份例。你可服气?”
袭人一听,只是罚钱降级,并未撵她出去,已是天大的恩典,哪里还敢说不,连忙重重磕头:“奴婢服气!谢二奶奶恩典!谢二奶奶开恩!”
宝玉也在一旁帮着道谢,客客气气地将凤姐儿和平儿一行人送出了东院。
在他单纯的心思里,凤姐儿只是罚了袭人的月钱,人还留在他身边做大丫鬟,和往日并没有什么实质差别。至于月例少了,大不了他私下多贴补些给袭人就是了,实在不算什么大事。
这边厢,宝玉和袭人经历了一场风波,颇有劫后余生之感,互相诉说着担忧与庆幸,柔情蜜意渐生,渐渐耳鬓厮磨,说到床上去了,此处按下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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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院路上
平儿扶着凤姐儿慢慢走着,她犹豫了片刻,还是轻声问道:“奶奶,今日……为何不趁机……”她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凤姐儿侧头看了她一眼,唇角微勾,了然道:“想问我为什么没趁机处置了那丫头,打发得远远的,以绝后患?觉得我今日的处置,雷声大,雨点小,不像我平日的手段?”
平儿点头:“是。按奶奶往日的性子,这般拿捏主子、又险些惹出外患的奴才,断不会如此轻轻放过。”
凤姐儿轻笑一声,反问道:“我且问你,我若今日真铁了心,拼着得罪宝兄弟,甚至惹老太太不快,硬是处置了袭人,撵了她出去,对我——王熙凤,有什么实实在在的好处?”
平儿被问得一怔,仔细想了想,迟疑道:“这……肃清了宝玉房里的不安分之人,立了威……但,似乎对奶奶您个人,并无直接利处。”
“不错。”凤姐儿赞许地看了平儿一眼,又问:“那我不处置她,只小惩大诫,既立了威,又全了宝兄弟的面子,还让袭人那丫头从此对我畏威怀德,不敢再炸刺儿。这对我,可有什么坏处?”
平儿这次想得很快,摇头道:“经此一事,她必定吓破了胆,日后只会更小心翼翼,对奶奶您更是敬畏有加。仔细想来,倒也没什么坏处。”
“这就是了。”凤姐儿悠然道,“既然重罚她对我没什么额外的好处,而轻饶她既能立威,又不得罪人,还能让她以后更听话,我何苦非要做那个恶人,惹得宝玉怨恨、老太太可能不快呢?这府里,有时候,事情做得太绝,反倒不美。”
她嘴上这样对平儿说着,心中却另有一番更深远的计较:更何况,宝玉终究是宫里贤德妃娘娘的亲弟弟。
虽说如今娘娘恩宠似乎不及从前,但谁能料定日后没有复起之时?只要娘娘在宫里一日,这宝玉就不能轻易动得。怎么说都是亲姐姐,若娘娘将来得势,怎么也不会不管这个弟弟,我若现在把事做绝了,将来难免尴尬。
若是……若是娘娘日后真的不中用了,宝玉失了最大的倚仗,到那时,我再想如何处置他房里的人,乃至拿捏他本人,还不是易如反掌?这点耐心和权衡,我王熙凤还是有的。
想到这里,她脸上露出一丝成竹在胸的、淡淡的笑容。这荣国府里的水,深着呢,步步都要算计,而她不急,她有的是时间和耐心,等着看这盘棋最终的走向。
王熙凤正想着宫里的元春,根本不知道此刻的宫里确实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