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翠?你醒了?!” 一个带着哭腔又充满惊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田翠艰难地转动眼珠。苏蔓憔悴却充满担忧的脸庞映入眼帘,眼圈红肿,显然熬了许久。沈翊站在稍远一点的窗边,见她醒来,紧绷的神色也明显一松,快步走了过来。
“水……” 田翠的喉咙里挤出嘶哑的音节。
苏蔓连忙小心翼翼地用棉签沾了温水,轻轻湿润她干裂的嘴唇,又用小勺喂了几口温水。冰凉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
“我……睡了多久?” 田翠的声音依旧微弱。
“三天了。” 沈翊的声音低沉,“医生说你是精神严重透支加上体内毒素残留的应激反应,还有……强行建立精神链接的反噬。” 他看向田翠的眼神带着深深的后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你昏迷的时候,体征很不稳定,好几次……”
他的话没说完,但田翠能想象到那几天的凶险。强行用意识冲击“火种”程序的自毁指令,无异于用凡人之躯去撞击钢铁堡垒。
“他呢?” 田翠的目光急切地投向病房门口,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隔壁IcU里的那个人。“贺兰敏……怎么样了?”
苏蔓和沈翊对视一眼,眼中都闪过复杂的光芒。
“他……” 苏蔓的声音有些哽咽,“命保住了。你……你冲进去之后,他那些吓死人的指标突然就稳定下来了,脑电波也平稳了。医生说简直就是……奇迹。” 她握紧田翠冰凉的手,眼中充满感激和后怕,“但是……人还没醒。医生说他的大脑遭受了毁灭性的冲击,海马体、前额叶这些关键区域都有严重损伤……加上之前积累的旧伤和植入物的排斥……能不能醒过来,什么时候醒过来……没人知道。”
田翠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坠入冰窖。虽然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可能永远醒不过来”的宣判,巨大的绝望和无力感还是瞬间攫住了她。她赢了审判,撕开了黑暗,却没能把他从深渊里拉回来吗?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周景明走了进来。他依旧穿着那身笔挺的深色西装,但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眼下是浓重的青黑。他的目光先是落在田翠苍白的脸上,带着审视,随即又扫过苏蔓和沈翊,最后,定格在田翠身上。
“感觉怎么样?” 他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太多情绪。
田翠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无声地看着他。里面有质问,有悲伤,还有一丝被强行压下的希冀。
周景明似乎读懂了她的眼神。他没有再问,而是走到病床边,从西装内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只有指甲盖大小、通体呈现暗银色、边缘流转着冰冷金属光泽的不规则薄片。薄片内部似乎嵌着极其精密的微型电路,此刻正散发着极其微弱、却异常稳定的幽蓝色光芒。光芒如同有生命般,随着某种未知的节奏,极其缓慢地明灭着。
“这是从他大脑里取出来的。” 周景明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田翠心上。“‘火种’程序的核心神经接口芯片。手术很成功,排斥源被彻底清除了。这是他生理上能活下来的基础。”
田翠的呼吸瞬间屏住。她的目光死死锁住那枚散发着幽蓝光芒的芯片。这就是禁锢了贺兰敏二十年、差点将他彻底抹杀的东西?此刻,它像一个冰冷的战利品,静静地躺在周景明掌心,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微光。
“它……还在工作?” 田翠的声音干涩。那幽蓝的光芒,让她想起贺兰敏意识深处那片冰冷的数据海洋。
“处于最低能耗的待机状态。” 周景明用手指极其小心地托着芯片,眼神复杂,“严格来说,‘火种’程序随着贺兰容华的格式化,核心指令已经崩溃。这枚芯片现在只是一个……残留的硬件接口。但它内部,还缓存着一些东西。”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田翠:“一些……属于他意识深处、最核心的、被‘火种’强行压制或扭曲的……东西。或者说,执念。”
田翠的心脏猛地一跳!执念?
周景明没有解释更多。他拿出一个火柴盒大小的、连接着细密导线的银灰色金属读取器。将手中那枚幽蓝的芯片,极其精准地嵌入读取器中央的凹槽中。
“嘀。”
一声轻微的电子音。读取器表面的指示灯亮起柔和的绿光。
周景明将读取器轻轻放在田翠病床边的床头柜上,正对着她。
“你想看看吗?” 他看着田翠,眼神深邃,“看看他脑子里,最后残留的、没有被‘火种’彻底抹掉的东西是什么?”
病房里一片死寂。只有心电监护仪规律的“嘀嗒”声。
苏蔓和沈翊紧张地看着田翠,又看看那枚散发着不祥蓝光的芯片。
田翠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无法移开那枚小小的芯片。幽蓝的光芒在她失焦的瞳孔里跳跃。贺兰敏最后在法庭上痛苦倒下的身影,他在意识牢笼里被锁链撕扯的绝望嘶吼,还有那句沉入深海前的“活下去……审判我……” 所有画面在脑中疯狂翻涌。
他最深、最核心的执念……会是什么?是“确保郑泰河生存”这个被刻入骨髓的指令?还是对贺兰容华无尽的恨意?或者……是别的什么?
巨大的恐惧和强烈的好奇如同两条毒蛇,在她心中疯狂撕咬。她害怕看到的依旧是那个被程序扭曲的空壳。但她更无法抗拒这窥探他灵魂最后角落的诱惑。
“看。” 田翠的声音嘶哑而坚定,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
周景明没有说话。他的手指在读取器侧面一个极其微小的感应区轻轻一触。
“嗡……”
读取器发出一阵极其微弱、却仿佛能穿透耳膜的嗡鸣。
紧接着,一道凝练的、如同实质般的幽蓝色光束,从读取器顶端一个微小的孔洞中射出!
光束并未射向远方,而是在田翠面前的虚空中,瞬间展开成一个由无数细密蓝色光点构成的、书本大小的全息影像!
影像的内容,并非冰冷的代码,也不是法庭上那些血腥的画面。
而是一段极其简单、却让田翠瞬间如遭雷击的动态循环:
画面中,是一只骨节分明、略显苍白的手。这只手正极其笨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握着一支纤细的画笔。画笔的笔尖,小心翼翼地蘸取着一点纯净的白色颜料,然后,极其专注地、一点一点地,涂抹在一枚小小的、银光闪闪的金属戒环内侧。
戒环内侧,原本似乎刻着什么东西(倒计时数字?),但此刻被这层纯净的白色颜料覆盖了。白色的颜料尚未干透,在幽蓝的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画面循环播放着:蘸取颜料,小心翼翼涂抹,覆盖……再蘸取,再涂抹……
动作重复,单调,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小心翼翼的修补感。
婚戒!他在……修补那枚婚戒内侧的刻痕?!用白色的颜料……覆盖掉那个象征着契约和枷锁的倒计时?!
这个认知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田翠的心上!巨大的酸楚瞬间冲垮了所有的堤防!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身体却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原来……这就是他意识深处,被“火种”程序死死压制、扭曲、却最终没能彻底抹除的……最核心的执念?
不是冰冷的指令,不是滔天的恨意。
而是……在审判落幕、尘埃落定之后,在那个意识即将被程序吞噬的深渊边缘,他残存的、属于“贺兰敏”而非“火种”的那一点点自我,唯一想做的,竟然是笨拙地、徒劳地……试图抹去契约的裂痕,用白色覆盖掉那冰冷的数字?
这无声的画面,比任何控诉或告白都更直击灵魂!它无声地诉说着一个被囚禁了二十年的灵魂,在彻底沉沦前,对那一点点“正常”的、不带枷锁的“可能”,所抱有的最后一丝卑微到极致的……奢望和修补。
“小翠……” 苏蔓看着田翠崩溃痛哭的样子,心疼地抱住她,也跟着落下泪来。
沈翊沉默地站在一旁,看着那循环播放的幽蓝影像,眼神复杂。
周景明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托着芯片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他眼中那惯常的锐利和冰冷,似乎被这无声的画面撬开了一丝缝隙,流露出一种极其罕见的、近乎沉重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触动?
病房里只剩下田翠压抑不住的啜泣声和全息影像中那只手不断重复的、笨拙的涂抹动作。
就在这时!
“嗡——!”
那枚被周景明托在掌心的暗银色芯片,毫无征兆地爆发出比之前强烈数倍的幽蓝色光芒!光芒如同呼吸般急促闪烁!
同时,田翠脑中如同被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贯穿!
“啊——!” 她猛地抱住头,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眼前瞬间被刺目的蓝光吞噬!
通感!在强烈的情绪冲击和芯片异常的共振下,她的能力再次失控爆发!而这一次的目标,直接锁定了那枚正在剧烈闪烁的芯片本身!
剧痛中,冰冷的、混乱的数据流和无数破碎的画面碎片,如同失控的洪流,狠狠冲入田翠的意识!
【警告!外部意识链接尝试接入!】
【芯片缓存区过载!】
【核心情感数据流泄露!】
【执行屏蔽……】
冰冷的电子警报在意识里回响!
混乱的画面碎片中:
冰冷的手术台无影灯!
细长的针管刺入幼小手臂的剧痛!
贺兰容华戴着护目镜、冰冷审视的眼神!
幽闭的金属房间,只有仪器单调的滴滴声!
一个低沉狂热的声音在宣读:“……普罗米修斯计划第17号实验体……神经耐受性优异……适配成功……植入‘火种’……”
手腕内侧传来被激光灼刻的、深入骨髓的剧痛!
这是贺兰敏被植入“火种”的痛苦记忆碎片!
紧接着,更深的碎片涌来:
摇晃的、布满泪水的低矮视角(慈安孤儿院火灾)!
母亲被火焰吞噬的背影!
那个装着婴儿头颅的幽蓝容器!
滚落在地、徽记亮起的银质吊坠!
“妈妈——!!!”撕心裂肺的哭喊!
最后,所有的碎片猛地被一道极其强烈的、混合着无尽痛苦、刻骨恨意、以及一种扭曲到极致的守护执念的情绪洪流淹没!这股洪流的核心,被强行压缩、扭曲,最终被冰冷的程序逻辑覆盖、改写,变成了一个血淋淋的指令:
【最高指令:确保郑泰河生存。】
【优先级:绝对。】
【执行逻辑:清除一切阻碍。】
这指令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贺兰敏所有关于亲情、关于痛苦、关于恐惧的记忆碎片上!将它们强行扭曲、覆盖!那些属于“贺兰敏”的情感、记忆、自我,被这股冰冷的指令洪流冲击得七零八落,如同被狂风撕碎的纸片!
田翠“看”到了!她清晰地“感觉”到了!贺兰容华是如何用最残忍的手段,将丧母之痛、被当作实验品的恐惧、甚至那枚吊坠带来的真相线索……所有这些构成“贺兰敏”的核心情感与记忆,硬生生地扭曲、异化,锻造成了一把指向他外公的、名为“守护”的冰冷枷锁!
“火种”的植入,不仅仅是程序的注入!它更是一场针对灵魂最深处情感与记忆的、惨无人道的酷刑与扭曲!
“呃……” 田翠痛苦地呻吟着,身体因为巨大的精神冲击和共感的痛苦而剧烈痉挛!冷汗瞬间浸透了病号服!
“田翠!” “小翠!” 苏蔓和周景明同时惊呼!
周景明脸色骤变,猛地伸手想要取下那枚正在疯狂闪烁的芯片!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芯片的瞬间——
田翠的意识深处,那被痛苦和真相冲击得濒临崩溃的感知,突然捕捉到了一个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
那不是耳朵听到的声音。
那是……一段被芯片异常波动泄露出来的、深埋在指令洪流最底层的、属于贺兰敏最原始、最本真的意识碎片!一段被扭曲覆盖了二十年、此刻在芯片过载的缝隙中,如同回音般泄露出来的、绝望的呐喊:
【……好痛……妈妈……救我……】
【……吊坠……钥匙……真相……】
【……不要……变成怪物……】
【……田……翠……】
最后两个字,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无法言说的……依恋。
这微弱到几乎无法捕捉的“回音”,如同黑暗中最后一点萤火,瞬间击穿了田翠意识中所有的痛苦和混乱!
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周景明手中那枚幽蓝狂闪的芯片!泪水混合着冷汗滑落,她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情绪而嘶哑变调,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
“给我!周景明!把芯片……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