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抬眸看着她,世兰从十几岁到如今,明媚张扬的少女,经历过万千宠爱的沉浮,如今虽然和从前一样体贴入微,但到底添了几分稳重。
他曾那样真心爱她的妩媚矫情,但此刻,只想享受这沉稳的陪伴。
不免笑着接过:“这些事吩咐下人去做就是了。”
“这话从前皇上总爱对臣妾说,可是,臣妾的心都在皇上身上,从前从不得在御书房侍奉,如今自当更加亲力亲为的。”
年世兰垂眸一笑,似当年凤仪万千的华贵妃、华仪皇贵妃一般,并无区分。
皇上慨然,端起茶盏来,果然香气清幽,是新供的好茶。
“说了半日的话,有世兰添茶在侧,朕心甚慰。”
年世兰挑眉,淡淡不满道:“那些个大臣也真是的,一说就是半晌,自己身子不顾,也不知道让皇上休息。”
“你还是口无遮拦,国家大事忧心,小憩片刻,朕还要继续与他们议政,也是焦心。”
皇上撇一撇茶沫,在对方的轻轻呷了一口,年世兰不由得咬紧了牙,既解脱又紧张。
“如今朝政清明,张廷玉这等逆贼也在狱中,皇上还有什么忧心的呢?”
念及世兰从无心计,心口如一,即便有心遮掩什么,也总是忍不住露出马脚,被自己一眼看穿,故而皇上并未觉得这话问得有什么不妥,更加不设防备。
何况,经历过这么多的事情之后,世兰知道了一切,但却依旧对自己情深不减,他又有何求呢?
便道:“张廷玉为了帮弘时夺位,竟敢屯兵京畿,实在是大胆,朕已经下旨,将其流放至宁古塔,永生不得回京。而宣望倒有几分棘手,他名义上调兵是为了拿下逆贼,实则是何居心?想来真叫朕惊心,这些时日将其部下分崩瓦解,才好下手。”
“那皇上,杀了宣望便是了。”年世兰若无其事。
皇上笑看她一眼,杀绝决断的劲儿也是骨子里的,变不了,算是默认了。
“很快,一切就清明了。”
他将茶水一口饮尽,不知是一切筹谋就绪而身心舒畅,还是因为旁的什么,总觉得今日世兰泡的茶格外好喝。
片刻,皇上看了几眼奏折,忽地觉得乏困万分,年世兰便扶着他,百般撒娇劝阻。
“皇上还是休息吧,朝务再忙,也一定要顾及自己的身子才是。”
皇上抵不过她,从圆明园回来也更加注意自身保养,便吩咐今日不再议政,被年世兰扶着回了内殿中休息。
“世兰,朕先睡一会儿。”
年世兰坐在榻边,淡淡地冷笑。
“皇上许久不唤臣妾世兰了。”
皇上轻轻抚摸着她的脸,笑道:“以后,朕都这样唤你。”
然而,他闭上眼睛,不过一个半炷香不到的时间,就觉得四肢渐渐发麻,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皇上陡然拉住了那双冰凉的手,唤道:“世兰,快传苏太医,朕觉得有些不好!”
然而,他的世兰不为所动,静静地、冷漠地望着她,这样的眼神从不会在她的眼中出现,太陌生、太匪夷所思。
“苏太医?他已经死了。夏刈,也是一样。”
皇上呼吸一紧,不可置信地望着她,世兰,怎么会害自己?
“啪——”
一个耳光打在她的面上,短促而无力,年世兰对于他的挣扎、痛苦和愤怒,亦或是欢乐、得意,都不再想承受了。
“大胆!是……谁?是,是谁,指使的你!你!”
皇上吃力地抬起脖子,可惜,他身上的力气正在和他的生命一般,渐渐的消逝。
“臣妾,给皇上请安。”
婉约柔和的女声突兀地从屏风前响起,年世兰淡漠地看着床上的人,缓缓站起身来,退至了一旁,一道明黄挺拔的身姿,出现在皇上的眼中。
“皇后——果然,是你!”
陵容先看一眼年世兰,此刻,她实实在在地敬佩她的胆气,随即才将目光投到了床榻的人身上。
阔步走到床榻边,挑眉含笑。
“皇上说什么呢?是臣妾什么?臣妾听说皇上骤然中毒,在外头查了半晌,原来是苏太医和夏刈所为,已经将他们二人处死了。”
“毒、毒妇……”
他为何,要一时心软,为何,要一时舍不得。
原来,她们都恨自己,都敢杀了自己!
一明黄、一殷红,两道女子的倩影在帝王眼前模糊,交织到一处,他的呼吸急促,想要握住什么带走。
悔恨、不甘、怨毒,终究也不能和他的肉体存于世间。
“他死了。”
年世兰落寞地垂下眼眸,缓缓又坐回了床榻边,颤抖的手抬起,为他合上了不甘的双眼。
陵容长长舒了一口气:“辛苦你了。”
一瞬间,巨大的疲倦与轻松感同时袭上心间,在前世自己自尽的年岁,在今生,自己终于杀了他。
然而,五阿哥急急入内,容不得陵容多想其他。
“皇额娘放心,外头夏刈的人都已经拿下,大臣也被扣押,圣旨没能发出去,宣望大人终究还是军机大臣,骁骑营的人已经都在宫外,这个时候谁敢轻举妄动,就是谋反。”
年世兰轻轻抬眸,从前的骁骑营统领的黎斌,自从他死了,就换成了额驸宣望的人,难怪调得动。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为皇上安排好身后事,旁的,不能操之过急。”
“儿子明白。”
待年世兰默然地离去后,偌大的内殿只剩下了陵容和五阿哥。
陵容笑看着他,问:“弘昼,如今,兄弟里,你就是长子,告诉皇额娘,你想坐那个位子么?”
五阿哥并不害怕,即便皇额娘此刻杀了自己,他也会高兴,皇额娘和六弟日后再无顾虑了。
便坦然摇头,笑得灿烂:“额娘,儿子从不想做皇帝,无论任何缘由,儿子都想让六弟做皇帝。额娘叫儿子做什么,儿子就去做什么,若皇额娘怕儿子说的是假话,儿子立刻自我了断!”
说罢,他骤然拿出一把匕首抵在自己的喉间,用力之狠,登时便有血迹流下,饶是陵容都被他的突然而来的疯劲儿吓了一大跳。
“你这孩子糊涂了!这是做什么?快放下!”
陵容盯着拿刀,惶道:“额娘不过随口一问,你这样,岂非故意叫额娘见了心痛?”
“叮——”
匕首落在地上,五阿哥愧色跪在陵容脚边,仓皇无措,只怕对方真的心痛和对自己生气。
“额娘,儿子知错了,从此再不敢这样了!”
“你的心意,额娘已经明白了。”
陵容深深地看他一眼,这么疯的孩子,将来该如何处置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