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廷玉微微失色,抬眸看一眼龙椅上年轻的帝王,心中骇人,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终于不敢再说什么,缓缓跪下。
“微臣领旨!”
待他退下后,小胡须连忙将药端来,犹豫着要不要给主子喝。
“皇上,您一定要安太医给您配药,可是,安太医是……”先帝皇后的心腹啊!
弘昼抬手接过,一饮而尽。
“小胡须,除了皇额娘的人,我别无他人可信。”
小胡须默然,他便转手捻了蜜糖,一口含着,喃喃念着什么。
“得委屈皇额娘即日了,只有夺了兵权,我才能……”
殿外有女子的声音。
小胡须出去看了看,半拦半劝地让人进来。
夏冬春和富察氏见座上的新帝无言望着自己,两个人相互拉着的手,都有些发抖。
富察氏还是咽着口水道:“皇上,先帝皇后千日不是,但关切您,是从来是没有二话的,既然皇上认我为母,立我为先帝皇贵妃,就还有几分脸面,无论如何,请皇上留皇后一命,留六阿哥一命!”
无言的沉默。
夏冬春只以为他不答应,向前几步,抖着声音道:“当年,裕嫔触怒皇上被折辱,不堪而死,临去前遗言希望皇后留皇上一命,皇后与裕嫔才几分交情,却还是答应做到。皇上不看别的,也请念一念这一份情!”
“庆妃!”
富察氏一喝,这话是现在该说的么?
五阿哥缓缓起身,一向温和的眼中尽是愤怒与哀伤。
“出去!我不听!出去!”
皇额娘绝不是因为她的遗言才对自己好的,皇额娘凭什么要听她的遗言!
“皇额娘,她分明就是对我这个人好,和她有什么关系?说谎!说谎!她只念着她自己的恨,她怎么可能会管我的死活!”
桌上的东西碎了一地,夏冬春被吓傻了,富察氏忙拉着她出去,任凭里头的人发疯。
她们,别无他法了。
“天呐,我不是不害了陵容?”
殿外,夏冬春绝望无奈,落下泪来,富察氏抬眸看天,亦有几分心如死灰。
“谁知道,会变成这样。”
还真是,叫那个和尚说对了。
接下来的七日内,紫禁城内,有不见血的腥风血雨。
第八日的时候。
因先帝的丧仪还在举办,新帝正式的继位大典恐怕要等过了年,但朝政不能荒废。
大殿之上,明黄的龙袍穿在那个清瘦的身影上,他孤零零地坐在龙椅上,听着脚下的群臣七嘴八舌,克制杀意。
七日中,所有的兵马都握在他的手中,他无数次撑不住的时候,苦涩的汤药便在口中煎熬,他却不能不撑住。
他清楚,乾清宫里的煎熬,比他要难上万分。
“请皇上废先帝皇后,处死逆党!肃清朝政!”
“奴才,请皇上遵循先帝遗命!”
他将说这些话的人来来回回、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一遍,生怕自己漏了一个。
这些人,不尽然都是张廷玉的人,也有当日在大殿之下高声拥护六弟的,可如今,都变了一副嘴脸,自以为他这个先帝不好开口杀了先帝皇后,所以要他们来义正言辞的一口一个“先帝”,一口一个“遗诏”。
他最烦先帝和什么遗诏!
“都说完了?朕听清了。”
新帝缓缓站起身,往阶下缓缓走着,随即轻轻展开双臂,缓缓露出一笑。
“谋逆?哪里来的谋逆?朕不是平安地秉承遗诏,登基为帝么?”
笑语盈盈,满殿悚惊!
寒意,从新帝的笑里,爬上每一个人的心间,刚才还慷慨激昂的大臣个个噤若寒蝉。
他们在场的每一个人,无论大小官职,都在七日前的乾清宫殿下目睹了一切,可是,新帝居然说皇后未曾谋逆?
那,新帝要说自己得位不正么?
疯子!就是个疯子!
“皇上慎言,当日种种,奴才们都有目共睹!”
弘昼转眸看去,啊,还真有还敢说的,兴奋的笑意布满脸上,他忽地转眸看向张廷玉。
“张廷玉,你说,当日皇后有谋逆么?”
满朝文武,目光一瞬都投到了他的头上。
张廷玉闭一闭眼,先帝最后竟选了个疯子做皇帝,他走到今日,站在这里,也算是尽忠了。
“皇上说什么,便是什么。”
其中的讽刺语气,可见一斑。
然而弘昼就和听不懂一样,一拍手笑道:“果然,连张大人都说朕说的是对的,蓬遂,你敢污蔑先帝皇后,敢驳朕的话,居心何在!”
他陡然厉声道:“来人,取廷杖来!打八十!”
立时三刻,侍卫按下蓬遂,当庭杖责,
“砰——砰——”
毫不留情,无人敢开口向这个疯帝求情,唯恐连累自己。
那大臣蓬遂倒也真是硬骨头,生生被打着不吭声,满面赤红,生生被打到晕过去,毫无意识。
满朝,鸦雀无声,垂头不敢见那惨状。
弘昼冷眼瞧着,皇额娘说,立威是要见血的,耿直中正不是在此刻用的,若一定要出头,就别怪被尊者拿来立威!
而立威,就一定要心狠,毫不留情,否则,下场凄惨的就会换成自己!
他不敢忘她的教诲,亦感激她的教诲!
“皇上,没气了!”
待八十打完,人自然是活不了,小胡须垂着头回禀。
弘昼面无表情,轻轻颔首,侍卫便会意,直接将人给拖了下去。
“还有谁,有他这样的话说?”
“皇上,臣也要说实话!”
“好。打——”
今日的早朝,一共死了五个大臣。
最后,在无人敢开口。
弘昼在大臣中来来回回走了三趟,每一个人的面前都经过,最后,他才缓缓回到了龙椅上,坐定、坐稳。
“既然如此,先帝皇后则为冤屈,朕近日来也疏忽,是朕之不孝过错也!小胡须,传旨——”
“朕要册封先帝皇后富察氏为母后皇太后,母皇贵妃富察氏为圣母皇太后,六阿哥弘曜为荣亲王!”
“军机处大臣宣望,即日官复原职,封一等公,赐双眼花翎,四团龙补服,黄带、紫辔,兼领大理寺事务!”
“退朝——”
浑身湿透的大臣们走出大殿,心里暗道,乱套了,都乱套了!
然而,不等风把他们吹凉,一则湖广总督汲岩在赴任途中猝然病逝的消息传来,便叫他们惶惶不可终日。
乾清宫的大门倏地敞开。
陵容拉着福乐的手,立于殿中,刺眼的日光过后,看见的是谁,决定她此生的命运。
“额娘,儿子不孝!”
新帝疾步进来,跪在她的面前。
“儿子封了六弟为亲王,尊额娘为皇太后,恭请额娘移驾!”
陵容抬眸望去,他的身后,跪满了嫔妃宫人,一如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