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小林在审批办办公室里来回踱步,皮鞋跟磕得水泥地咚咚响,手里捏着那份被茶水浸过的市场调研报告,突然把报告拍在积灰的办公桌上:“就开 bp 机维修部!你看街口修鞋摊都赚得流油,街上那么多人别着这玩意儿,肯定能赚!” 小李刚要翻开调研报告的第三页 —— 那里用红笔标着 “需持无线电维修资质”,被高小林一个眼刀剜回去:“按我说的办!小王,你以前在乡镇企业修过拖拉机,懂机械原理,这个‘技术总监’就你当了!” 小王叼着烟卷,脚踩在二八大杠的横梁上,烟灰簌簌掉在洗得发白的工装裤膝盖处,含糊地应着:“差不多得了,反正我会拆 —— 上次你家红灯牌收音机不就是我拆开的?虽然没装回去,但零件都在。”
第二天一早,审批办门口就挂起了红漆写的 “高科技通讯维护” 招牌,铁皮边缘还卷着毛刺,旁边支棱着修自行车的工具架,打气筒上的橡胶管裂了道缝,用胶布缠了三圈,扳手和 bp 机零件堆在同一个铁盆里。高小林看着那招牌,背着手绕了三圈,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梳子梳了梳地中海发型:“这门面,够气派,比审批办的牌子亮堂!” 小王把仓库里搜罗来的螺丝刀、万用表往掉漆的办公桌上一摊,其中一把十字螺丝刀缺了个角,他往砂轮上蹭了两下就塞进工具包,又从窗台上摸了块抹布擦了擦热风枪的喷嘴:“齐活,开工!”
李大姐第一个来修汉显 bp 机,蓝布褂子兜里揣着用塑料袋裹了三层的机器,捏着机器套子说屏幕总闪,昨天儿子班主任传呼 “请家长”,她看成了 “请加餐”。小王接过机器,指甲缝里还嵌着黑泥,三下五除二拆开,对着里面的线路板瞅了半天,拿起烙铁在焊点上胡乱点了七八下,烫得线路板冒青烟也不管,焊锡丝掉在裤腿上烫出个小洞。装回去时多了三个螺丝,他往机器底座缝里塞了俩,最后一个直接扔窗台上:“好了,保准好用,再闪你来找我,我给你换个新屏幕。” 李大姐数了十块钱递过去,临走时还扒着门框回头:“可别再闪了啊,我儿子班主任传呼特急,听说上次有个家长看错字被请到学校训了一下午。” 结果当天下午,李大姐就捏着 bp 机冲回来,屏幕上三个零在那跳得欢实,跟块只会亮的电子砖头似的,她往柜台上一拍:“你给我换的哪门子新功能?这三个零能当饭吃?” 高小林赶紧往搪瓷缸里续了热水,杯底的茶垢晃出圈来:“新机器都有磨合期,再看看 —— 你看这零多整齐,说不定是计数器功能。” 小王在旁边挠头,偷偷把裤兜里的螺丝往墙角踢,转身时听见裤裆里叮当响,原来是早上塞的螺丝没塞牢。
没过几天,维修部居然排起了队。粮站的老马揣着摩托罗拉数字机,说总收不到女婿从供销社发来的传呼,耽误了买化肥的好时机;百货大楼的张姨拎着个掉漆的熊猫牌 bp 机,按键缝里卡着瓜子皮,说按 “3” 总出 “5”,害得她总打错电话。小王嫌一个个调频率麻烦,从抽屉里翻出个生锈的钳子,把所有修好的 bp 机频率旋钮都拧到底,用粉笔画了道线做标记,嘴里念叨着 “统一标准效率高,省得天天跟你们废话”。当天傍晚,粮食局的张科长正在食堂打饭,铝制饭盒刚盛上红烧肉,bp 机突然滴滴响,他扒开别在腰上的皮套一看:“王大爷追悼会明日九点举行,请准时参加。” 紧接着,财政局的刘姐在菜市场算账时机器响了,手里的秤杆都歪了;保卫科的老赵在门房喝茶时机器也响了,一口茉莉花茶喷在报纸上。二十多号人举着 bp 机涌到维修部,张科长把搪瓷饭盒往桌上一摔,红烧肉汤溅到 “技术手册” 上:“我根本不认识王大爷!我连姓王的亲戚都没有!” 高小林指着小王:“怎么回事?” 小王手忙脚乱地翻着那本撕自《故事会》的 “技术手册”,其中一页还粘着半块饼干渣,支支吾吾:“调频率快啊,谁知道殡仪馆也用这个频道 —— 昨天收音机里报哀乐时,我听着这频道信号清楚。”
正吵着,一个穿夹克衫的大哥猛地踹开维修部的木门,门板撞在墙上弹回来,他手里举着 bp 机,屏幕上赫然显示 “您的 bp 机已欠费 30 元,再不交钱就停机”。“我昨天才交了三十块维修费!收据还在这儿!” 大哥掏出揉成团的收据往柜台上拍,纸团滚到小王脚边。他眼睛瞪得通红,抓起桌上的热风枪就砸向玻璃窗,“哗啦” 一声,碎玻璃溅到隔壁修鞋摊的胶水罐里。高小林吓得往文件柜后面缩,后腰硌在装满公章的铁盒上,疼得龇牙咧嘴。小王哆哆嗦嗦地从抽屉里掏出个破传呼台模拟器,电线露在外面缠着胶布:“我就是想试试能不能发通知…… 昨天给张姐发的‘恭喜中奖 50 元’也是我发的,她还真来问奖品了。” 大哥一听更火了,揪住小王的衣领往墙上撞,木框眼镜都撞飞了,被赶来的两个保安架住时,还一脚踹翻了装零件的铁盆,电容电阻滚得满地都是,有个电阻正好卡在高小林的皮鞋缝里。
高小林这才发现,小王所谓的 “技术手册” 不过是几本旧杂志撕下来的页子,其中一页印着 “如何腌萝卜干”,被小王用红笔圈了 “密封” 两个字当 “维修要点”。他抄起墙上挂着的 “信号增强器”,一拽就掉了,原来就是扫帚上拆下来的塑料杆,杆上还沾着几根头发丝和饭粒。“这就是你说的高科技信号增强器?” 高小林把塑料杆往小王脸上戳,小王梗着脖子:“信号确实强了 —— 昨天赵哥的机器收到了邻县砖厂的传呼,问要不要买红砖。”
接下来的日子,维修部彻底成了笑话。肉铺的刘老板来取机,一打开外壳,黄澄澄的口香糖顺着指缝往下淌 —— 小王用这玩意儿粘裂缝,中午日头一晒全化了,还粘住了刘老板刚割完肉的油手,洗了三遍还有股薄荷味。修鞋铺的陈师傅发现自己的 bp 机天线被换成了细铁丝,揣在兜里把的确良衬衫勾出好几个洞,气得拿修鞋锥子在维修部门口划了道印。更绝的是,小王为了测试机器,把自己的寻呼机号码设成 “120”,结果半夜总被急救站的传呼吵醒,“东街有人晕倒”“西村老太大出血”,他只能把机器塞在米缸里屏蔽信号,早上倒米时倒出一堆传呼条。他用收音机检测 bp 机信号时,拧来拧去总调出卖假药的广告:“祖传秘方治百病,无效退款,地址就在城南破庙后巷,找瘸腿李……” 高小林一把抢过收音机摔在桌上,机壳裂开个缝,露出里面缠满胶布的线路:“你这是修机器还是捣乱?上个月水电费 58 块,维修费才收了 45 块!”
月底盘点,仓库里堆着小山似的 bp 机零件,螺丝、屏幕、电池混在一堆,还有半盒没吃完的钙奶饼干。高小林蹲在零件堆前,捏着块弯掉的电路板,上面还粘着片干硬的口香糖,突然叹了口气:“这比审批流程还复杂 —— 审批错了能改,这玩意儿拆了装不回去啊!” 第二天,维修部的招牌就被摘了,红漆字被雨水泡得糊成一片,像块脏抹布挂在墙上。高小林在全体会议上拍着桌子宣布:“经研究决定,暂停三产项目,专注本职工作!” 小王蹲在门口,数着地上的蚂蚁搬家,蚂蚁正拖着他昨天掉的饼干渣,嘴里还念叨:“早知道还不如去修自行车,至少补胎不会收到死人通知,顶多被骂两句手艺潮。”
这时,高小林的 bp 机突然响了,他掏出来一看,屏幕上三个零闪闪发亮 —— 正是李大姐那台被修坏的机器,不知道什么时候混进了他的抽屉,机身上还沾着他昨天擦桌子的抹布毛。周围的人 “噗嗤” 一声笑出来,小李的钢笔都掉在地上。高小林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把 bp 机往桌上一摔,塑料壳裂成两半,电池滚到墙角。他转身就走,皮鞋跟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儿,却没注意到那机器滚到了小五脚边,小五抬脚踢了一下,嘟囔着:“差不多得了,反正审批办的章盖错了也能描嘛,上次你把‘同意’描成‘不同意’,不也没人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