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个做错了事、终于醒悟却无法挽回的孩子,无声地哭泣着,肩膀因为压抑的哽咽而微微颤抖。
护工看到这一幕,默默地递过来一张纸巾,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退到了一边,把空间留给他。
鹿父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回着画面。
是鹿卿刚被认回鹿家时的样子。
穿着洗得发白、明显不合身的旧衣服,瘦高却显得营养不良,站在鹿家富丽堂皇的客厅里,像个误入城堡的灰扑扑的小兽。
他怯生生地、带着一丝卑微的期待,对着自己喊了一声“爸爸”……而自己呢?
回应他的只有冷漠的审视和眼底的不耐烦。
再后来,是认亲宴上被逼下跪道歉时,少年眼中那碎裂的光芒和死寂的麻木……
是破产后自己将所有怒火怨气发泄在他身上时,他沉默承受的背影……
是医院走廊里,他看向自己时,那平静无波、再无一丝波澜的眼神……
“卿卿……” 鹿父干裂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发出破碎的气音,眼泪流得更凶了。
他欠这个孩子的,何止是一条命?他欠了他整个童年,欠了他应有的父爱和庇护,欠了他一个家。
而现在,他连弥补的机会……都显得那么可笑和苍白。
安陵城某看守所,隔离监区。
与医院病房的沉痛悲凉截然相反,这里上演着一场日复一日的、鸡飞狗跳的“家庭伦理剧”。
“鹿昭!你个没良心的白眼狼!要不是你蠢!非要去招惹鹿卿那个小畜生!我们能落到这步田地吗?!” 苏琦扒着冰冷的铁栏杆,对着隔壁同样被单独关押的鹿昭破口大骂。
几天的牢狱生活让她彻底褪去了贵妇的优雅,头发散乱,眼神刻薄,像个市井泼妇。
鹿昭背对着她坐在硬板床上,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声音沙哑地吼回去:“够了!妈!你还有完没完!一天到晚就知道怪我!你怎么不说说你自己?!要不是你把鹿明那个假货宠得无法无天,把鹿卿当垃圾踩,我们家能变成这样?!你才是罪魁祸首!现在好了,大家一起蹲大牢!你满意了?!”
“你敢这么跟我说话?!我是你妈!”苏琦气得浑身发抖,用力摇晃着铁栏杆,“要不是我生你养你,你能有今天?!你现在倒好,翅膀硬了,敢怪我了?!”
“生我养我?”鹿昭猛地转过身,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是压抑许久的怨毒,“你眼里只有鹿明!鹿卿是垃圾,我又算什么?!你的提款机?你的出气筒?!现在好了,公司没了,钱没了,还要陪你在这里发疯!我受够了!”
“你!你反了天了!”苏琦尖叫着,抄起地上的塑料饭盆就想隔着栏杆砸过去,被路过的狱警厉声喝止。
“吵什么吵!安静点!再闹关禁闭!”狱警板着脸训斥。
母子俩被吼得暂时噤声,但互相瞪着对方的眼神依旧像淬了毒的刀子。
走廊拐角处,几个当值的狱警凑在一起,人手一把瓜子,看得津津有味。
“啧啧,又开始了,今天这出是‘母子反目’第几集了?”年轻的小王警官嗑着瓜子,小声吐槽。
“我看快赶上‘三娘教子’了,不过是反着来的。”老李警官经验丰富,点评道,“这苏琦啊,就是典型的拎不清,宠坏了假儿子,作践真儿子,现在好了,鸡飞蛋打。”
另一个警官接话:“那鹿昭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以前仗着家里有钱,在外面挺横,现在知道怪妈了?早干嘛去了?而且他还不是照样宠那个假的?”
“唉,你们说,他们天天这么吵,不累吗?”小王看着隔壁监区其他安安静静的犯人,感慨道,“这母子俩,简直比我们警局门口说相声的还热闹。”
“可不是嘛,”老李吐掉瓜子壳,乐呵呵地说,“就当免费听相声了,解闷儿!比看电视剧有意思多了,至少剧情发展无法预测,还带现场直播的!”
“哈哈哈,李哥说得对!来来来,下注下注,押明天谁先开吵?我押苏琦!”
“我押鹿昭!这小子今天被骂狠了,肯定憋着火呢!”
“行!一包辣条!”
几个狱警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小声讨论着“剧情发展”和赌注,将这母子俩日复一日的互相指责和怨怼,当成了看守所里难得的“娱乐项目”。
而铁栏杆内,苏琦和鹿昭在短暂的休战后,很快又因为谁该为今天的牢饭难吃负责而开始了新一轮的低声咒骂和互相推诿。
两个狱警看着一只橘猫刚刚抓出来的小老鼠,陷入沉思,然后……一个人点点头,就把老鼠丢进了鹿母所在的大牢,然后就听到了鬼哭狼嚎的声音 。
鹿昭没有看到几个人的骚操作,他是背对着鹿母那间大牢的,所以听到这些声音,以为鹿母又开始发疯骂人,于是直接怼了回去。
鹿母听到儿子骂自己 ,顾不得抓老鼠,直接又和鹿昭对骂起来,把狱警看的一阵好笑。
片场这边,气氛重新变得紧张而专注。
新的替补演员很快到位,是个踏实肯干的武行出身,态度恭敬又专业。
在祁北屿那“核善”目光的无声监督下,整个剧组的工作效率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没人敢有丝毫懈怠。
鹿卿重新投入拍摄。
接下来的戏份是一场情绪爆发的独角戏。
他饰演的“夜渊”在经历背叛和围杀后,独自在雨夜的废墟中舔舐伤口,痛苦、愤怒、不甘、以及一丝微弱的希望交织在一起。
“Action!” 导演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雨幕(人工降雨)倾泻而下,瞬间打湿了鹿卿的头发和戏服。
他蜷缩在断壁残垣的角落,脸上混合着雨水和“血迹”,眼神从最初的迷茫空洞,逐渐凝聚起滔天的恨意和不屈的火焰。
他紧握的拳头狠狠砸在潮湿的地面上,指关节瞬间泛红,身体因为巨大的情绪波动而剧烈颤抖。
没有一句台词,但那压抑到极致、濒临崩溃又死死拽住一线生机的复杂情感,透过镜头,精准而强烈地传递给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监视器后的导演激动得握紧了拳头,连呼吸都放轻了。
绝了!太绝了!这演技!这感染力!
真的是挖到好苗子了呀,果然跟着祁总就是有肉吃啊,古人诚不欺我。
祁北屿更是看得连呼吸都忘了。
他紧紧盯着雨幕中那个脆弱又坚韧的身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疼。
他恨不得立刻冲过去,把浑身湿透、看起来无比“凄惨”的卿卿抱进怀里,擦干他的头发,告诉他“别怕,我在”。(ˊ?ˋ*)?
但他知道不能。
这是卿卿热爱的事业,是他发光的地方。
他能做的,就是坐在这里,用目光守护着他,给他一个绝对安全的环境去绽放光芒。
当导演终于喊出“cut!完美!”时,祁北屿几乎是第一个弹起来的。
他顾不上腰酸,像只离弦的箭,飞快地抓起旁边保镖早就准备好的一条超厚超柔软的浴巾,冲进了还在淅淅沥沥的“雨幕”中。
“卿卿!”他心疼地喊着,不由分说地用大浴巾将浑身湿透、还在微微喘息的鹿卿整个裹住。
他踮起脚,努力用浴巾去擦鹿卿湿漉漉的头发和脸颊,动作带着点笨拙的急切。
“快擦擦!别感冒了!冷吗?疼不疼?手都红了……” 祁北屿絮絮叨叨,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心疼和后怕,仿佛刚才拍的不是戏,而是真的经历了生死搏杀。
鹿卿被他裹得像个蚕宝宝,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写满担忧的漂亮脸蛋,听着他碎碎念的关心,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
拍戏的疲惫和投入的沉重情绪瞬间被驱散,只剩下暖融融的熨帖。
他伸手,弯腰,隔着浴巾揉了揉祁北屿的脑袋,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无比温柔:“没事,不冷。有你在,怎么会冷?” 他顿了顿,看着祁北屿被水汽沾湿的额发,低声道,“谢谢小屿来陪我。”
祁北屿被他揉得舒服地眯了眯眼,又听到那声温柔的“谢谢”,刚才那点心疼瞬间被巨大的满足感取代。
他被顺毛舒服,然后……蹭了蹭鹿卿的手心,小声嘟囔:“那当然!我得看着你嘛……” 顺便赶走所有不长眼的苍蝇!(?????)?
旁边,导演助理小陈的摄像机,忠实地记录下了这“英雄救美”后温馨的“裹毛巾”互动。
张导看着监视器里回放的画面,摸着下巴,露出了老父亲般欣慰又狡猾的笑容:这花絮……稳了!
片场的甜蜜“裹毛巾”事件后,祁北屿心情大好。
晚上回到家,看着自家卿卿拍戏辛苦了一天,小阎王难得地收起了所有爪牙,表现得像个……呃,特别乖的田螺姑娘?
他不仅没缠着鹿卿闹腾,反而主动把鹿卿按在沙发上休息,自己跑去厨房捣鼓(在保镖的暗中指导下)煮了一碗卖相尚可的阳春面。
甚至!他还破天荒地、主动地、无比认真地完成了鹿卿给他布置的“家庭作业”给鹿卿念剧本
虽然没什么情感熏陶,但是每一句都带着“我很乖快夸我”的努力。
鹿卿看着那碗热腾腾的面,再看看旁边眼睛亮晶晶、一脸“求表扬”的祁北屿,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揉了揉小家伙儿的脑袋,毫不吝啬地给予了最高级别的奖励——一个缠绵又温柔的吻,外加一整晚的“贴心服务”(当然,服务内容由鹿卿主导,祁北屿负责享受和哼哼唧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