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霞穿过青岚的身体，走进一个迷雾的世界。四面八方全是灰色的雾，只能凭向下的感觉判断哪边是天、哪边是地。但就连这种感觉也是虚浮的，就好像在做梦一样。她看了又看，才在灰色中找到青岚的色淡蓝色衣裙。那片淡蓝色倒在地上。暮霞赶紧跑过去。果然，青岚抱着头蜷缩起来，好像非常痛苦。暮霞摸了摸青岚的额头，滚烫。她回头看看，雾中又出现一个身影。
暮霞忙对青岚说：“好了，关门吧，伯符哥也过来了。”又朝那个人影喊，“我们在这边。”
那个人影却往另一个方向走了。怎么回事？难道在这里，声音不是直线传播的？
暮霞一边拉青岚起身一边说：“伯符哥不知怎么往那边走了。我们过去吧。”
“可能他看到了霜凝女士。”
她们刚走了几步，就听到霜凝的叫声，既像愤怒，又像痛苦。“你先去。”“我先走。”她们同时说。然后，暮霞快速跑过去，她还记得青岚的提醒，百川日记中说过，不能飞翔。她以为是周定的身影原来是那个名叫赤瞳的妖怪，此时，他手里拿着一把血淋淋的刀。霜凝倒在地上，手捂着胸口，指缝间有鲜血的红色。暮霞拔剑，借着奔跑的力量突刺。赤瞳居然轻轻松松挡下来。
躺在地上的霜凝，大声说：“他抢走了甜草根。”
暮霞快速攻击，渐渐人与剑合为一体，变成围绕赤瞳的光圈。赤瞳看穿了她的所有佯攻，只站在那里，时不时地闪躲、挥刀，每一次都恰好避开或招架暮霞的攻击，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这个不起眼的妖精，居然那么厉害？暮霞瞄了一眼，青岚已经小跑过来。等青岚稍微恢复一下，大概就能来帮忙，二对一，能打赢。暮霞继续快速进攻，看看能不能找到赤瞳的破绽，同时留了一分注意力给青岚。青岚去到霜凝身边蹲下去。
霜凝呵斥，“快去帮忙！我死不了。杀死叛徒，抢回——甜草根才是最重要的。”
青岚站起来，朝着暮霞这边走了几步。“你不是赤瞳，是胡四，对不对？”
赤瞳哈哈大笑，他的身上闪烁出五彩光芒，光芒熄灭后，现出了胡四的样子。“不愧是我的王后。”
难怪那么难打。暮霞不停手，继续进攻。“别管他是谁，总之赶紧拿下他。”
青岚说：“我——我不想和他打。他，并没有那么坏。也许我们可以谈谈？”
暮霞快要气吐血了。“你瞎了？没看见霜凝快被他杀死了吗？”
胡四震开暮霞，跳到青岚那边。“我听王后的，不打。”又对暮霞说，“你不是我的对手，何必白白送死？”
青岚说：“我们今天是来救霜凝女士的，还是先带她回去治疗吧，不知道她还能撑多久。”
暮霞看了看霜凝，的确，她需要立刻治疗。
霜凝气得全身发抖。“你真是个废物！我的家族血脉怎么就生出了你这么个——”
胡四一掌劈下，霜凝沉默了。暮霞赶紧过去检查，还好，虽然脉搏和呼吸轻微，但仍然还活着。
“我只是让她闭嘴而已，没有杀她。”
青岚问：“那刚刚她身上的伤？”
“是我伤的，因为她不肯把东西给我。放心，她是有五六百年修行的老妖怪，不会因为这么一个小伤就死掉。在我伤她之前，她就已经不能动了。”
青岚说：“那我们赶紧送她回去治疗。”
胡四说：“不急。”
暮霞冷笑。“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你变成赤瞳的样子，偷偷跟我们进来，有什么图谋？”
胡四不理她，却对青岚说：“我想要你陪我去找一个东西，等我办完事之后，再出去。”
青岚说：“好，我陪你去。不过先等我开门送暮霞和霜凝女士回去。我保证，不会丢下你。”
胡四想了一下，说：“好。”
“不好。你们去哪里，我也要去。”暮霞说。她也想送霜凝回去，但她心里有更大的担忧，胡四来到这里，目的大概是毁掉第一颗界石。
青岚的脸上有些焦急。“你们先离开比较好。”
暮霞气死了，“你着什么急？就怕我和你的亲亲夫君打起来？还是怕我妨碍你们亲热？我偏不走。”
青岚低头，似乎在叹气。
胡四心情大好，牵起青岚的手。“跟我来。”
暮霞跟在后面，恨不得把他们暴揍一顿。不，应该是对青岚拳打脚踢，对胡四刀枪剑戟。各种情绪和记忆在暮霞心里奔涌，但过了一会儿，她的心又像是空了，只剩下某种类似绝望，却又比绝望还要空的感觉。这个鬼地方，还真是奇怪。
不知走了多久，一块巨大的黑色石头突然出现在他们眼前。那石头发出一种温柔低沉的声音，好像在哼着歌。果然，这混蛋就是为了破坏界石来的。若是青岚骂不醒，一直袖手旁观，那就只能由我一个人阻止胡四，这次，是真的要拼命了。不，更糟的是，青岚会不会帮他？如果青岚帮他，我能下决心杀死青岚吗？
他们离巨石越来越近，渐渐能听清楚石头的歌声。“一块圆圆的大泥巴，没有根，也不长芽……一个妈妈，十二个娃……”
好吧，暮霞本来以为，石头的歌声应该会更加晦涩难懂一些。
胡四对青岚说：“你在这里等我。”说完，胡四直奔巨石，同时对巨石投出一连串飞刀。
暮霞当然直奔胡四，剑锋直指他的后背。她来不及阻止那些飞刀，但是胡四也没法继续攻击界石，只能回身，拔刀迎战暮霞。还好，巨石仍然在唱歌，那些飞刀，好像并没有造成什么伤害。
胡四一边招架暮霞的攻击，一边说：“我们谈个交易如何？要怎么样你才能站在一边，不碍事？”
“哈？除非你死。”暮霞有些奇怪，他一直没有主动进攻，在等什么呢？一顿猛攻杀了我，不就不碍他的事了？难道他害怕战鼓的威力？
胡四抽空瞄了青岚一眼。
暮霞忽然懂了，胡四担心，若他对我下死手，青岚可能会来帮我。暮霞也抽空看了青岚一眼，却发现她正在吃东西。什么鬼？现在是吃瓜看戏的时候吗？我可是在拼命啊，姐姐。气上心头，她想到一个主意。
暮霞将战斗地点往青岚那边引了引，然后停下，不再进攻。胡四也跟着她停下，想说话。但暮霞不会给他机会说。她用最快的速度跑到青岚身边，作出要刺的样子。青岚惊呆了。胡四没有趁机去毁灭界石，反而往这边追过来。他的刀脱手而出，直击暮霞心口。暮霞挥剑，将刀削为两段。差不多同时，胡四也已经冲过来，抓着青岚后退几步，再站到她们中间，面对暮霞。他的手中，变出一柄剑。有宝库在手，他的武器供应几乎是无限的。
四周的雾气似乎变浓了。胡四这种不积极的战斗状态，很难激发暮霞身上战鼓的能力。那就只有逼他积极了。暮霞蓄力，再次发动进攻。她的剑指向胡四的咽喉，但她并没有真的指望能刺到。果然，胡四闪避，然后——摔倒在地。啊？
这一招可完全出乎暮霞的预料，她和胡四的数次交手之中，胡四从来没有躺或趴在地上过，除了他的技艺高超之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是，他对自己的仪容仪表重视到变态的程度，不可能作出这种狼狈的动作。在她思考的同时，她的剑已经朝地上的胡四刺过去，可惜只刺穿了他的左肩。她再刺，胡四朝她扔出手中剑，打滚，避开。他滚得很慢，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暮霞躲开剑，然后才看清，他的脚踝，被灰色的雾缠住，像拴了两根绳索，绳索的另一端，握在青岚手里。
“赶紧动手啊。”青岚说。
暮霞大喜，全力进攻。在应对她的进攻的同时，胡四挣脱灰雾，站了起来，绕着她们快速移动，等他停下来时，变成了五个胡四，每一个的左肩上都有伤，每一个手里都拿着两把透明的短剑。
其中一个胡四问青岚：“为什么？你担心我杀死她？”
青岚说：“我记起来了，一切……一切……”她的声音有哽咽和颤抖，但她的眼神非常坚定。攻击也很坚定，刚说完，那些灰雾又动了起来，直接穿透其中一个胡四的身体，那个分身炸开、消失，但很快，又多了两个胡四。
暮霞大笑，“原来你一直在假装。演得好。”
她们各自找了一个胡四当对手，其他四个胡四在周围等待着，不时出击。她们越来越分开。胡四的替身和他的兵器一样，能够无限补充。更糟糕的是，据追风所说，胡四与他对战时，使用的新招数是真身和分身能够瞬间互相转换。她们必须把对手当成真的胡四去战斗，他却能轻轻松松找准她们的弱点再进攻。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暮霞刚想到这里，她的对手就变了，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动，只是有一种感觉，像某种隐约的臭味变成了眼前那只死了三天的老鼠。她招架的力量足够挡住分身的剑，却不够挡住真身的。胡四用一把短剑挑开暮霞的剑，另外一把扎进她的左胳膊。冰寒彻骨，她感觉半个身子都嵌进了冰川，麻木僵硬。她能感觉到那短剑往下划出一个长口子，在她的皮肉中移动，却没感觉多痛。她急速后退，胡四贴面跟进，这一次，一把短剑削她的脖子，一把扎她胸口。绝望与恐惧之中，暮霞的战意涌动，战鼓响了起来。她举起剑挡住一把，再把已经麻木的左胳膊抬起来挡住另一把。显然，她的招架方式和突然爆发的力量都不在胡四预料之中。她的剑不仅格开短剑，还顺势滑向胡四的大腿。同时，那边青岚操纵灰雾朝着胡四的后背卷过来，完全不防守胡四分身的攻击。暮霞没有成功斩断胡四的腿，面前的胡四爆炸，消失。
“小心！”暮霞看着胡四分身的短剑就要伤到青岚，却什么做不了。如果这时候，胡四的真身瞬移到那边……
那个胡四的剑快要碰触到青岚的肌肤时，突然收了剑，改成用手抓青岚的脖子。但他没有得逞。青岚身上泛起一层薄薄的雾，笼罩全身。胡四的手一碰到雾就往后缩。刚刚过来帮助暮霞解围的灰雾消失，又从那个胡四的背后出现。胡四从侧面跃出。暮霞冲过去和青岚汇合。几个胡四绕着她们转圈，却没有立刻攻击。暮霞赶紧运气在左胳膊循环，试图尽量恢复运动能力。
青岚说：“我消灭分身，你对付真身。”
暮霞知道消灭分身的办法，按照石中焰的传授，就是——大力出奇迹。青岚的法术显然不符合这种定义。“你知道要怎么消灭吗？我来——”她想说她凭借战鼓的力量消灭分身，但那岂不是意味着要青岚对战真胡四？
青岚说：“我知道。这些雾气很——奇妙，再加上我刚刚吃下去的特效桂花糖，我能行。”
“好。”
雾气又浓了一些，那块大石头已经看不清，她的歌声也变得又湿又重。
青岚的两只手抓着两条雾气，眼睛闪着光。她将手举过头顶，再往下甩出。胡四们脚下的雾突然暴涨，就像是被煮沸一样。胡四的分身全部爆炸消失。问题是，他们全都消失了，没有留下真的那一个。也就是说，胡四的真身隐藏在她们周围。
“那边。”青岚说。
胡四在她注视的方向现身出来。暮霞扑过去，没打几回合，胡四又变出来分身，然后，青岚又一次消灭分身，而且看起来毫不费力。胡四略有些慌乱，跑向巨石的方向，跑了几步后变成两个胡四等着暮霞。不对劲，暮霞看向巨石，却发现石头下面还站着一个胡四。一定是胡四在和她战斗时，偷偷放出一个分身摸到巨石旁边，然后再玩真身分身交换那一套。真胡四贴了一个东西在巨石上面。她想追过去，却被分身拦住。为什么青岚没有帮她清除分身？暮霞回头一看，青岚消失了。怎么回事？用力过度导致身体支持不住了吗？顾不得许多，暮霞催动战鼓，刺穿一个分身的心脏，然后直刺另一个分身的眉心，在分身忙着防御时，暮霞像箭一样往前方射出去。青岚突然出现在胡四身边。是传送过去的？不，没看到传送门。青岚想把那个东西抠下来，却被胡四一掌拍飞出去。
暮霞赶到，逼着胡四只能防御她的进攻。她的眼角里，隐约看到青岚站起来，朝巨石走过去。巨石突然停下歌声，发出了嗡嗡声，并且颤抖着。它的颤动太过明显，连忙着战斗的暮霞都能清晰感觉到。太迟了吗？胡四笑了。
青岚触摸巨石。“它没事。”
巨石不再唱歌，但是也没有再发出嗡嗡声，只剩下沉默。
胡四的分身追过来，和真身一起攻击暮霞。浓雾涌起，分身再次爆炸，和之前一样。不一样的是，那些沸腾起来的浓雾并没有跌落回去，而是缠绕胡四全身。胡四的动作明显变得缓慢起来。
胡四挡开暮霞的剑，说：“青岚，我的王后，你真的想要我死吗？我对你做过的所有恶，不过都是因为我太爱你。你已经原谅我了，不是吗？”
青岚的眼泪在打转，说不出话。“闭嘴！你真恶心。”暮霞替她说。
胡四说：“就算不顾惜我的感情和性命，你也得考虑一下自己的性命吧？我们现在是夫妻，若你杀死我，你也会被反噬。”
青岚的回答是掀起一阵前所未有的巨大浓雾，冰冷彻骨。那雾将胡四的四肢牢牢捆住，给他戴上了沉重的镣铐，并把他拽倒在地，紧紧按在地上。
“就现在，快！”青岚喊。
胡四挣扎扭动着，却挣脱不了。暮霞的剑刺进胡四的心口，然后，她犹豫了。杀死胡四会不会也杀死青岚？
青岚说：“我一直爱慕着大哥哥，一直恨你夺走了他。你若不动手，我回去后一定把他抢过来。”
暮霞的剑穿透胡四的心脏，拔剑，再切开他的喉咙。胡四长啸一声，剧烈挣扎，然后静止不动。暮霞戒备着，直到他变成灰烬，再消失，只剩下一堆衣物衣饰。暮霞赶紧收剑跑到青岚身边，青岚笑着倒下去。巨石又唱起了歌。
“他化成灰是死了吧？”暮霞问。
青岚勉强坐起来，吐出一大口血。“没错。我娘死的时候，也是这样。快去霜凝那边。”
“你还能走吗？”
“不需要。”青岚说着，站起身，却差点又摔倒。暮霞赶紧扶着她，用没受伤的右手。“我们只需要想象霜凝的样子，然后想要立刻移动到她身边。”
“你刚刚就是这样移动到石头旁边？”
“对，刚才突然就能做到。不要放手，我带着你一起。”
暮霞闭上眼，想象。等她再睁开眼时，她们已经站在了霜凝身边。
“我和大哥没有什么，你不要怀疑。”
“我知道，你只是激我杀了胡四。”
青岚微笑点头，推开暮霞坐到地上。打开回去的门，门的另一面是桃叶的院子。“快走。先带霜凝出去。”她又吐出一口血。
暮霞拽着霜凝，正要过去，石中焰和松根进来了。
“胡四呢？”石中焰问。
暮霞说：“结束了。胡四死了。她们需要治疗。”
松根背起霜凝，石中焰去抱起青岚，鱼贯出去。一群妖等在门口，最前面的是桃叶。石中焰和松根径直朝着院子一角跑过去，那里有三张软榻，新添加的。
暮霞顾不得其它，一把抓住桃叶。“快看看青岚，还能不能活。我们杀死胡四，会不会反噬？”
她刚说完，青岚又吐了一口血，轻轻唤了一声：“娘。”然后就没了动静。
桃叶赶紧给青岚把脉，另外两个女妖上前来，查看霜凝和暮霞的伤势。
“我能救活她，放心。”听完桃叶这句话，暮霞一头栽倒在软榻上，陷入半昏迷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