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观鹤的跑鞋碾过村口青石板时,鞋跟沾着的血珠啪嗒落地。
他怀里的萧宁像片被暴雨打湿的梧桐叶,体温正顺着染血的外套往他胳膊里钻——冷得不正常,比深夜山风还凉。
“观鹤鸽鸽!”
清甜的唤声撞破夜色,扎马尾的姑娘举着保温桶从老槐树下扑过来。
顾清欢发梢沾着草屑,眼底还泛着刚哭过的红,可看见他时眼睛立刻亮起来,像扑火的飞蛾。
但下一秒她就看清了他怀里的人,保温桶“当啷”掉在地上,姜茶溅湿了她的白球鞋。
“萧...萧姐姐怎么了?”
她指尖发颤,想去碰萧宁的手又缩回来,“她、她是不是很疼?”
林观鹤把萧宁轻轻放在老槐树下的石凳上,阮霜给的止血散早被他捏成了碎末。
他扯下外套时,萧宁肩头的伤口终于露出来——深可见骨的爪痕从锁骨蔓延到腰侧,皮肉翻卷处泛着诡异的青紫色,像被某种腐蚀性毒物啃噬过。
“小芳!陈医生!”
跑在最前头的老村长举着铜哨猛吹,山村里的狗叫声骤然炸响。
不多时,几盏手电筒的光从村东头晃过来,穿白大褂的陈医生背着药箱跑得踉跄,身后跟着扎护士帽的小芳,发带都散了半截。
“刀伤?”
陈医生刚蹲下就倒抽冷气,戴着手套的手指刚碰伤口边缘,萧宁就疼得闷哼。
他抬头时额角全是汗,“伤口里有阴毒,普通消炎没用。”
“小顾,去把我药箱里的朱砂粉拿来!”
“小芳,准备静脉注射!”
小芳的手在发抖。
她把药箱往地上一放,金属搭扣撞出脆响,翻找时掉出半袋话梅糖——那是上次林观鹤送外卖时硬塞给她的。
“观鹤哥...”
她抬头看他,眼睛红得像两颗樱桃,“你别急,陈医生最会处理这种...这种怪伤了。”
林观鹤蹲在石凳边,拇指抹掉萧宁额角的冷汗。
她睫毛颤了颤,无意识地攥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他能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像有团火烧在胸口——明明刚才在山里跑得比野豹子还快,现在却连替她擦汗的手都稳不住。
“老陈,能撑到送医院吗?”
他声音哑得像砂纸。
陈医生正用银镊子夹出伤口里半片黑鳞,那东西碰到镊子尖就冒青烟,发出焦糊的臭味。
“撑是能撑,但...”
他抬头时目光沉得像铅块,“这伤看着是外伤,可毒素往心肺里钻呢。”
“市立医院的高压氧舱得备好,我刚才在路上给李院长打过电话了。”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
林观鹤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村里的妇女们已经把门板拆下来,用新晒的棉被裹成了临时担架;
几个壮实小伙举着火把围在四周,火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一堵会动的墙。
老村长蹲下来拍他后背,烟杆在地上敲出火星,“观鹤娃子,”
“你护着俺们这么些年,今儿换俺们护着你。
萧同志的担架俺们抬,你就说往哪送!“
顾清欢突然蹲下来,把地上的保温桶捡起来。
她用袖子擦了擦桶身,里面的姜茶还有余温,腾起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眼睛。
“观鹤鸽鸽,”
她吸了吸鼻子,把保温桶塞进他怀里,“你喝...喝了再走。”
林观鹤低头看她。
姑娘鼻尖沾着姜茶的糖渍,睫毛上还挂着没掉的泪珠,可递保温桶的手却绷得笔直。
他突然想起三天前在福利院,这丫头也是这样举着烤红薯,说“观鹤鸽鸽吃热乎的”。
那时他还笑她傻,现在却觉得喉咙发紧。
他接过保温桶,指尖触到她冻得冰凉的手背,“清欢,”
“等会儿跟王婶去村部,别乱跑。”
他又转头看向老村长,“叔,让大家伙都待在有光的地方,别靠近后山。”
老村长挥了挥烟杆,“知道嘞!”
“俺让狗剩子把村部的大灯全打开,再把二柱子家的唢呐搬去——那玩意儿响得能吓退野鬼!”
救护车的红光已经照进村口。
小芳和两个村民小心地把萧宁抬上担架,陈医生背着药箱跟在旁边,上车前突然回头:“观鹤,你自己也当心!”
“那阴毒要是沾到你身上...”
“放心。”
林观鹤拍了拍后腰的诛邪剑,剑鞘撞在大腿上发出清响,“我这儿有更厉害的东西。”
他站在老槐树下,看着救护车尾灯消失在山道转弯处。
夜风掀起他的衣角,露出里面皱巴巴的外卖箱——顾清欢的便签纸从箱缝里钻出来,被风吹得一翘一翘,像只想飞的白蝴蝶。
“叮——”
手机震动从裤袋里传来。
林观鹤摸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李局”两个字。
他刚按下接听键,就听见镇灵局局长急促的声音:“观鹤!”
“我刚收到消息,锁龙村后山的封石...碎了!”
山风突然变大。
林观鹤抬头看向东南方的山梁,月光下那片山林的轮廓突然扭曲起来,像有团黑雾正顺着山脊往下爬。
他握紧诛邪剑,剑鞘在掌心压出红印——那是萧宁刚才攥着他手腕时留下的,还带着她体温的余温。
他扯了扯嘴角,痞气的笑又爬上眉梢,“李局,”
“来得正好。”
他转身走向村口的老石桥,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与举着火把巡逻的村民影子叠在一起。
远处传来顾清欢的声音,带着点哭腔却又格外响亮:“观鹤鸽鸽!”
“俺在村部等你喝姜茶!”
山梁上的黑雾里,传来一声悠长的、类似野兽的嘶吼。
林观鹤的手指扣住剑柄,诛邪剑在鞘中发出嗡鸣,像在回应某种蛰伏了千年的挑衅。
而他的手机屏幕上,李局的未接来电显示着“1”,通话记录里躺着一条新消息:
“速查锁龙村千年祭台,邪物本体...可能已苏醒。”
林观鹤的摩托车碾过省道时,手机在裤袋里震动得几乎要发烫。
李局长的语音留言连播三遍,最后一句带着破音:“青岩村,西南方向三百公里,是上古封印最后一道锁。邪物要掀天,必先毁那里!”
他单手扶把,另一只手扯开外卖箱,顾清欢的便签纸被风卷走两张,一张飘向山梁的黑雾,一张粘在他汗湿的后颈。
阮家医馆的灯笼还亮着。
他刹停时,车胎在地上擦出焦痕,阮霜已经抱着《玄门镇灵录》立在台阶上,月白大褂下摆沾着朱砂粉——显然刚从书斋冲出来。
阮雪跟在她身后,发间的珍珠簪子晃得人眼晕,手里提的藤篮沉甸甸的,露出半截雷击木的棱角。
林观鹤扯下头盔,汗水顺着下巴滴在地上,“封石碎了。”
“李局说邪物下一个目标是青岩村。”
阮霜翻开书的动作顿了顿,泛黄纸页间飘出片干枯的艾草。
“我早料到。”
她指尖划过某页画满朱砂阵图的纸,“青岩村祭台用的是昆仑玉髓,能引地脉阳气锁邪。但要破阵,得先断阳脉——”
“所以要布九宫锁魂阵!”
阮雪抢着接话,从藤篮里捧出块焦黑的木头,“哥你看,这是上次驱雷符劈下来的千年雷击木,当阵眼最合适!”
她鼻尖沾着木屑,眼睛亮得像星子,“姐说要叠三重符咒,我把五色线和百年艾草都备齐了!”
林观鹤的目光扫过那截雷击木。
萧宁在救护车上攥他手腕的触感突然涌上来,还有陈医生说的“毒素往心肺钻”。
他摸了摸后腰的诛邪剑,剑鞘上还留着她指甲掐的印子。
他声音发哑,“法阵的事先放放。”
“李局说医院监控半小时前断了。”
阮霜的手指猛地扣住书页。
她抬眼时,眼尾的朱砂痣跟着一跳——那是阴阳眼开启的征兆。
“医院方向阴煞翻涌。”
她突然抓住他手腕,指尖冷得像冰,“不是普通脏东西,是邪物分身。”
阮雪急得踩了自己的裙角,藤篮里的艾草撒了一地,“姐!我跟哥去医院!”
“我、我可以帮着贴符!”
“不行。”
林观鹤抽回手,冲阮雪笑了笑,痞气里带着狠劲,“青岩村的阵眼更要紧。你俩把法阵布完,等我解决医院的事,咱们一起去西南。”
他拍了拍阮霜的肩,“你俩的阴阳眼能探邪物动向,比跟着我有用。”
阮霜抿了抿唇,终究没再争。
她把《玄门镇灵录》塞进他怀里,“阵图在第三十七页,到了青岩村按星位摆。”
又从袖中抖出两张血符,“这是我和小雪的血画的,能镇分身半小时。”
“哥,吃!”
阮雪突然往他嘴里塞了颗橘子糖,是她总往他药箱里偷放的那种,“甜的,驱邪顺!”
糖在舌尖化开时,林观鹤听见村口方向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小芳的白大褂下摆沾着药渍,护士帽歪在耳后,手里攥着手机,跑得胸口起伏像擂鼓。
她扑到跟前,膝盖磕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观鹤哥!”
“医院出事了!陈医生说萧姐姐伤口在渗黑血,然后所有仪器都疯了——心电图机冒出黑烟,监护仪的数字变成乱码!我打他电话,通了却没人接,就听见...就听见像指甲刮玻璃的声音!”
她仰起脸,眼泪混着汗往下淌,“我跑出来时,看见住院部顶楼有团黑雾,像...像长了眼睛!”
林观鹤的瞳孔骤缩。
他弯腰把小芳拉起来,掌心触到她手腕上的鸡皮疙瘩——比萧宁的体温还凉。
“去阮家医馆等我。”
他扯下外套裹住她,转身跨上摩托车,“医院的事,我解决。”
小芳抓着他外套下摆,“观鹤哥!”
“萧姐姐在三楼东头病房,窗台上...我今早放了平安符!”
引擎轰鸣声炸响,摩托车冲出去时带起一阵风,吹得阮家医馆的灯笼晃了晃。
林观鹤踩紧油门,夜风灌进衣领,后颈的便签纸被吹得猎猎作响。
他摸出阮霜给的血符攥在掌心,符纸烫得几乎要烧穿皮肤——那是邪物临近的征兆。
医院的轮廓在前方渐渐清晰。
他远远看见三楼东头的窗户,有团黑影正贴着玻璃蠕动,像团被揉皱的黑布。
整栋楼的灯光正一盏盏熄灭,从顶楼开始,七楼、六楼、五楼...最后只剩急诊科的灯还亮着,像黑夜里最后一点火星。
林观鹤握紧诛邪剑,剑鞘在掌心压出深深的红印。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两下,和着摩托车的轰鸣,撞进越来越浓的黑暗里。
而在那黑暗深处,有个沙哑的、像生锈齿轮转动的声音,正缓缓响起:
“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