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字号的牌匾蒙了尘,店里却没什么人。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怪异的甜腥气,与牛肉汤醇厚的香气拧巴地混在一起,闻着就让人反胃。
慕容澈在一张油腻的八仙桌旁坐下,老板王胖子立刻凑了过来,脸上堆着僵硬的笑。
“客官,来碗面?”
他的眼圈发黑,像是几天没睡,身上的围裙沾满了汤渍。
慕容澈没看他,只盯着后厨那口半人高的大汤锅。
锅里翻滚着浑浊的浓汤,咕嘟咕嘟,像是沼泽在冒泡。
“最近,生意不好?”慕容澈问。
王胖子脸上的肥肉抽搐了一下,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哪儿能啊,老主顾都认我这口……”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自己都不信。
食客吃完他家的面,晚上回去就做噩梦,梦见一头青面獠牙的巨牛踏破房门,索命来了。
一传十,十传百,谁还敢来。
“来一碗。”
慕容澈收回视线,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
面很快端了上来。
汤色浑浊,不见清亮。几片萝卜蔫蔫地浮着,不见洁白。辣油是泼上去了,却压不住那股腥甜。香菜和蒜苗也撒了,只是那绿色显得毫无生气。
一清二白三红四绿五黄,兰州牛肉面的五行标准,这碗面一样都不占。
慕容澈拿起汤匙,并非舀汤,而是用匙背轻轻敲击碗沿。
叮。
清脆一声,汤面泛起一圈涟漪,那股若有若无的腥甜味骤然浓郁。
王胖子捂着鼻子后退一步,脸色发白。
这味道,他太熟悉了。就是这味道,毁了他的招牌。
慕容澈的筷子探入汤中,夹起一块牛骨。
骨头颜色不对,黑中泛着金属的冷光,断面处还有细密的金色纹路。
“这不是牛骨。”
慕容澈把骨头丢在桌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这不是疑问,是陈述。
王胖子的汗瞬间就下来了,他想辩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眼前这人太镇定了,镇定得让他心慌。
“前阵子河道清淤,我……我从烂泥里挖出来的。”王胖子声音发颤,终于还是招了,“看着像什么宝贝,想着熬进汤里,能……能补补。”
他以为是某种古兽化石,能给祖传的汤头增添一丝玄妙的风味。
谁知道,请来的是一尊煞神。
“镇河铁牛的碎骨,你也敢拿来熬汤。”
慕容澈的语气很平淡,听在王胖子耳朵里却不亚于炸雷。
镇河铁牛!
他小时候听老人讲过,是为了镇压河中水祟,以生铁浇筑,取活牛精血祭祀而成,是半个神只。
他竟然把神只的骨头……熬成了汤……
王胖子双腿一软,差点跪下去。
“我……我该怎么办?大师,你救救我!我把店给你都行!”
他已经把慕容澈当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慕容澈没有理会他的哀求,径直走向后厨。
“火开到最大。”
王胖子愣了一下,连滚带爬地跟过去,手忙脚乱地拉动风箱。
灶膛里的火苗“呼”地一下窜起老高,舔舐着锅底。
浑浊的汤翻滚得更加剧烈,腥甜的气息几乎凝成实质,整个厨房都弥漫着一股阴冷压抑的怨气。
仿佛有一头无形的巨牛,正在锅里冲撞、咆哮。
慕容澈面无表情,抓起一大把白萝卜片,快刀切成均匀的细丝。
他手腕一抖,白丝如雪,纷纷扬扬撒入锅中。
“滋啦——”
汤锅像是被泼了冷水,翻滚的势头为之一滞。
那股怨气,被萝卜的清气冲淡了一分。
此为“二白”,净其浊。
接着,他舀起一整勺通红的秘制辣油,毫不犹豫地浇了下去。
赤红的油花在汤面炸开,如烈焰焚原。
锅中响起一声似有若无的凄厉牛哞,阴冷的气息被这股燥烈之气灼烧,迅速消散。
此为“三红”,驱其邪。
王胖子已经看傻了,呆立在一旁,连呼吸都忘了。
这哪里是在做面,分明是在斗法。
慕容澈手没停,抓过大把碧绿的香菜和蒜苗,挥刀斩碎,绿意盎然地撒入汤中。
死气沉沉的汤面,瞬间被注入了磅礴的生机。
此为“四绿”,焕其生。
最后,他抓起一把金黄的面条,拉开,绷直,再狠狠摔入锅中。
此为“五黄”,定其本。
土能载万物,亦能安万灵。
当面条沉入锅底,整锅汤奇异地平静下来。
所有的浑浊都已沉淀,汤色变得清澈见底。
一股从未有过的醇厚肉香,夹杂着五种辅料的复合香气,猛地爆发出来。
王胖子狠狠抽动鼻子,眼眶一热,差点哭出来。
是这个味!不,比祖上传下来的味道还要香!
慕容澈盛出一碗面,推到他面前。
汤清、萝卜白、辣油红、蒜苗绿、面条黄。
一碗真正的兰州牛肉面。
王胖子颤抖着手,拿起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