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极生阳,玄关自藏。抱元守一,气贯髓疆。龙虎初蛰,百骸潜张。如泉渗骨,似火熔钢。剥尽旧形,乃现金光。”
郭靖的声音沉稳而清晰,如同古寺钟鸣,在寂静的石室中一字一句地念诵着《易筋锻骨章》的玄奥口诀,并辅以详尽精微的讲解。
杨过盘膝而坐,凝神静听。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原本晦涩难懂的口诀,那些关于经脉、穴道、气息流转的深奥描述,落入杨过耳中,竟隐隐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仿佛久旱的土地终于迎来甘霖,又像是尘封的宝匣被钥匙轻轻触动。
他失忆的脑海深处,似乎有某些被强行抹去的印记,在这特定的心法引导下,产生了微弱的共鸣。
他学得极快。
郭靖每讲解一段,杨过几乎立刻便能理解其精义,甚至能举一反三,提出一些切中要害的疑问。
他体内那破碎如瓦砾的经脉中,原本如无头苍蝇般乱窜、微弱得几乎无法感知的残余内力,在《易筋锻骨章》心法的引导下,竟开始尝试着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温顺的方式,小心翼翼地沿着某种奇异的路径流淌起来。
那感觉,就像干涸的河床里,重新渗出了涓涓细流,虽然细微,却蕴含着勃勃生机。
郭靖看在眼里,心中惊异更甚于喜悦。
他知道《九阴真经》博大精深,即便是武学奇才,入门也绝非易事。
可杨过这领悟速度,简直如同这心法是为他量身定做一般!
郭靖哪里知道,杨过失忆前,早已接触过欧阳锋传授的逆练《九阴真经》以及桃花岛藏经阁中那缺了《易筋锻骨章》的《九阴真经》残卷。
虽然方向迥异,记忆全失,但那深植于意识底层的武学根基和身体本能,却在此刻被这正本清源、固本培元的至高法门所唤醒、所契合。
这种“融合贯通”并非有意识的回忆,而是失忆后身体对最适合疗愈自身创伤的功法的本能契合与快速吸收。
“好!好!过儿,你的悟性之高,实乃伯伯生平仅见!”
郭靖忍不住击掌赞叹,眼中满是欣慰与期待,“看来这《易筋锻骨章》与你缘分匪浅,定能助你重塑根基!”
接下来的两天,杨过心无旁骛,将自己完全沉浸在《易筋锻骨章》的修习之中。
石室隔绝了外界喧嚣,只有长明灯摇曳的光影和郭靖偶尔的指点。
他一遍遍地运转心法,引导着那微弱却顽强的暖流在断脉残垣中小心翼翼地穿行、浸润。每一次运转,都伴随着细微却真实的麻痒和温热感,仿佛枯木深处正悄然萌发新芽。
然而,杨过经脉受损过重,许多关键窍穴淤塞如磐石,单凭他自己引导那细若游丝的内息,进展终究缓慢。
郭靖看在眼里,略一沉吟,便沉声道:“过儿,莫要心急。伯伯助你一臂之力。”
说罢,他盘膝坐于杨过身后,双掌缓缓抵住其后心与命门两处大穴。
一股浑厚无匹、至刚至阳的磅礴内力,如长江大河般沛然涌入杨过体内。
这内力温暖浩大,却又带着郭靖特有的沉稳与克制,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那些脆弱的断脉,精准地冲击向那些淤塞的关窍。
杨过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包裹全身,那几处顽固的淤塞之处,在这股强大的力量冲击下,如同坚冰遇到骄阳,开始缓缓松动、消融。
他体内那微弱的内息,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欢快地融入这股暖流,引导着它更有效地温养、修复着破损的经脉。
几个时辰转瞬即逝。
豆大的汗珠从郭靖额角滚落,他脸色微显苍白,显然这番耗费心力、精微控制的传功疗伤,对他亦是极大的消耗。但他双掌依旧稳定如山,源源不绝地将精纯内力输送过去。
杨过闭目感受着体内前所未有的通畅感,经脉中那新生的暖流变得清晰而有力了许多。
就在这内力流转、暖意融融之际,看着郭靖满头大汗的样子,杨过脑海中猛地闪过几个模糊却温暖的片段:
海风咸湿,桃花灼灼……
一个高大宽厚的背影,同样盘坐于自己身后,双掌抵住自己背心……
剧烈的疼痛中,一股熟悉而令人安心的暖流涌入身体……
一个关切的声音:“过儿,忍着点,伯伯替你疗伤……”
那是……桃花岛?
是郭伯伯在为自己疗伤?
这些碎片般的画面一闪即逝,却带着无比真切的温暖和依赖感,瞬间击中了杨过的心房。
杨过喉头一哽,眼眶竟有些发热。
失忆以来,他内心虽感念郭靖相救,却总隔着一层迷雾,此刻这源于身体深处的熟悉记忆,如同拨开迷雾的一道暖阳。
终于,郭靖缓缓收功,长吁了一口气,带着明显的疲惫。
他睁开眼,看到杨过转头望来,眼中带着尚未褪去的感动和一丝新生的孺慕。
“伯伯……”杨过声音有些沙哑,“您耗费了这么多内力……”
郭靖摆摆手,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却难掩倦色:“不妨事,看到你经脉有所疏通,这点损耗值得。过儿,伯伯答应过你娘,要好好保护你,照顾你长大成人……”
他语气低沉下去,带着深深的自责,“是伯伯不够称职,当年在桃花岛未能护你周全,后来……更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让贼人有机可乘,害你遭此大难……伯伯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娘……”
听着郭靖发自肺腑的言语,杨过心中那份莫名的熟悉感和感动越发汹涌。
他并非完全记得过往恩怨,但此刻郭靖的真挚与付出,他感受得清清楚楚。
“郭伯伯,”杨过声音坚定,带着理解和宽慰,“您莫要自责。过去的事,过儿虽记不清全部,但您的心意,过儿此刻感受得到。”
他看着郭靖疲惫却写满愧疚的脸,语气愈发真挚:“您是顶天立地的大侠,守护的是襄阳城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您保护的是千千万万个家庭的安宁…”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千千万万个‘杨过’的平安。您做的,是天下最了不起的事。过儿……明白的”。
郭靖闻言,身躯微微一震他没想到,失忆后的杨过竟能说出如此通透、如此体谅的话语。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几个月来的担忧、愧疚和此刻的疲惫,似乎都被这番话熨帖了。
“过儿……”郭靖声音微颤,大手重重地拍在杨过肩上,眼中竟有些湿润,“好孩子!你能如此想,伯伯……伯伯心中甚是安慰!”
石室之内,长明灯火光摇曳,映照着两张动情的脸庞。
隔阂在无形中消融,一种基于理解与担当的深厚情谊,在这疗伤传功的石室中,悄然复苏,并焕发出新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