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威看着蓝归笙的背影消失在码头拐角,脸上的热络瞬间褪去,抓起桌上的海图狠狠拍在桌面上。黑沙礁的位置被红笔圈了个死结,旁边潦草写着“老鬼”两个字。
“查得怎么样?”他头也不抬,对着门口进来的刀疤脸问。这人是他刚从顾沉舟那边挖来的,手脚不干净,但够狠。
刀疤脸递上一叠照片:“那丫头片子在黑沙礁的仓库里没闹,就是总盯着墙上的海图看,还问什么时候能见到她爹。”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老鬼说,那罗盘的机关得靠特定潮汐的水流冲击才能启动,反向回流那天是唯一的机会。”
蓝威冷笑一声,指尖戳着黑沙礁的位置:“顾沉舟困在牢里,薄云封忙着护他的小娇妻,这盘棋现在我说了算。”他从抽屉里摸出个锈迹斑斑的铁盒,打开后里面是枚褪色的船徽,“让老鬼把这个挂在仓库显眼处,蓝归笙要是识货,就该知道这是当年薄云川那艘船的东西——她爹的命,当年就系在这上面。”
刀疤脸接过船徽,犹豫道:“万一薄云封真跟去了……”
“他敢?”蓝威眼露凶光,“我在礁石群布了三个暗哨,全是当年跟我爹混的老手,薄家那小子要是敢靠近,就让他跟他老子一样,喂黑沙礁的鲨鱼。”他顿了顿,又添了句,“告诉老鬼,看好那丫头,别让她乱跑,她可是蓝归笙的软肋。”
等刀疤脸离开,蓝威走到窗边,望着远处起伏的海浪。手机里刚收到心腹的消息,说薄云封正在查二十年前的船员名单。他嗤笑一声,查吧,查到又怎样?当年的人要么死了,要么被他喂了海鱼,剩下的老鬼,早就被他捏着软肋攥在手里。
他摩挲着海图上的潮汐线,反向回流那天的时辰被红笔标得格外清楚。到时候,蓝归笙带着罗盘来,他拿到秘录,再让老鬼“失手”把顾念笙推下海——蓝归笙救人心切,必然会跟着跳下去,黑沙礁的暗流会把她们卷得连骨头都不剩。
至于薄云封?等他发现时,只剩一具浮尸和空荡荡的罗盘盒了。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海图上,像只张开翅膀的秃鹫,正盯着即将落网的猎物。
蓝归笙第二次踏进蓝威办公室时,手里多了个檀木盒子。
“蓝叔,您看这个。”她将盒子推过去,黄铜搭扣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我翻父亲遗物时找到的,说是当年蓝家爷爷送他的,里面好像藏着潮汐秘录的开篇。”
蓝威的目光立刻被盒子吸住,指腹在木纹上反复摩挲——这盒子他在父亲旧物里见过同款,只是早被虫蛀得不成样子。他强压着心跳,慢悠悠地打开:里面果然躺着几页泛黄的宣纸,上面是蓝家特有的加密水文符号。
“这……”他故作惊讶,“竟真有秘录的影子。”
“可我看不懂。”蓝归笙垂着眼,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茫然,“您说的反向回流那天,是不是得用这个才能解开罗盘机关?”她指尖点了点其中一个类似漩涡的符号,“这像不像黑沙礁的水流纹路?”
蓝威的呼吸顿了半拍。那符号他研究了半辈子,确实与黑沙礁的暗流有关。他抬眼时,正撞见蓝归笙望向窗外的目光,她的侧脸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边,小腹的弧度在白衬衫下若隐隐现,看起来温顺又无害。
“你倒是信我。”他笑了笑,试图探她的底。
“您是蓝家长辈,总不会害我。”蓝归笙转头看他,眼底带着一丝刻意装出来的依赖,“只是我这身子实在经不起折腾,那天能不能请您亲自陪我去?有您在,我也安心些。”
这话正说到蓝威心坎里。他本就打算亲自盯着罗盘开启,她主动开口,倒省了他找借口。“自然该我去。”他合上盒子,推回给她,“这东西你收好,到时候咱们一起解开它。”
蓝归笙接过盒子时,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手背,触到一片冰凉的汗湿。她垂下眼帘,掩住嘴角的冷笑——刚才打开盒子的瞬间,她清楚看见他领口露出的半截纹身,和薄云封发来的老照片里,当年黑沙礁沉船事件的一个逃犯,一模一样。
“对了蓝叔,”她走到门口时忽然转身,“顾家那小姑娘有消息了吗?我总想着她一个人在外头……”
“还在查。”蓝威的笑容有些僵硬,“你安心等着,一有消息我立刻告诉你。”
门合上的瞬间,蓝归笙脸上的温顺褪得一干二净。她摸出手机,给薄云封发了条消息:“鱼上钩了,他会亲自去黑沙礁。”
办公室里,蓝威盯着紧闭的门,猛地将檀木盒子扔在桌上。盒子弹开,里面的宣纸散落出来——全是蓝归笙仿的假符号。他捏起一张,指尖因用力而泛白,随即又低低笑出声:“有点意思,跟她爹当年一样,嘴甜,心狠。”
他抓起电话:“让老鬼把仓库的铁锁换成带机关的,反向回流那天,我要让蓝归笙亲眼看着,她在乎的人一个个沉进黑沙礁。”
反向回流的前一夜,蓝归笙在薄云封整理出的旧文件里,翻到了一张被虫蛀过的收养协议。
纸张边缘已经发脆,右下角的签名却清晰可辨——蓝威的名字旁边,还压着一个模糊的指印,和她小时候在蓝家老宅阁楼里找到的、那个装着她婴儿时期衣物的木箱底的指印,一模一样。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被蓝威好心收养的孤儿,却在协议背面的夹层里,抖落出半张泛黄的医院单据。日期是她被收养的前三天,上面写着“产妇大出血去世,女婴健康”,而产妇的名字,赫然是薄云川日记里提过的、那个“被顾沉舟送走后再无音讯”的女人——她的母亲。
蓝归笙的手指僵在纸上,耳边突然响起二十年来的零碎片段:蓝威总在她生日那天独自出海,回来时身上带着酒气;他从不让她碰码头的货运单,却会在深夜教她认潮汐表;甚至连她名字里的“归”字,他当年说是“认祖归宗”,现在想来,分明是“归还给薄家”的意思。
薄云封推门进来时,正看见她把那份协议按在胸口,肩膀止不住地发抖。“怎么了?”他快步走过去,却被她手里另一份文件惊住——那是薄云封刚查到的船员名单,“老鬼”的真名叫蓝正,是蓝威的亲弟弟,二十年前黑沙礁沉船事件的幸存者。
“他知道我是谁。”蓝归笙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薄家的女儿,却养了我二十年。”她想起蓝威每次看她的眼神,那些被她当作“长辈关怀”的注视里,原来藏着这么多她读不懂的复杂——愧疚?补偿?还是从一开始,就把她当成养在身边的棋子?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是蓝威发来的消息:“明天凌晨三点出发,我让老鬼备了船,带足了安胎药。”
最后那句“安胎药”像根针,狠狠扎进蓝归笙的心脏。他连她怀孕都算到了,连安抚她的细节都做得天衣无缝。
“他为什么要养我?”她猛地抬头,眼里蓄满了泪,“如果只是为了罗盘,他大可以在我小时候就夺走,为什么要等二十年?”她想起小时候发高烧,蓝威背着她走了三小时夜路去镇上医院;想起她第一次出海晕船,他笨拙地给她熬姜汤,被烫红了手。
那些温暖难道都是假的吗?
薄云封伸手擦掉她的眼泪,指尖触到她冰凉的皮肤:“或许他自己也挣扎过。”他拿起那份船员名单,“蓝正当年是被顾沉舟收买,才在船上动了手脚,蓝威或许是为了保弟弟,才和顾家达成交易,但他对你……未必全是算计。”
蓝归笙摇摇头,泪水砸在协议上,晕开一小片水渍。她想起蓝威办公室里那张被藏起来的照片——那是她十岁时的样子,扎着羊角辫,坐在蓝威肩头,背景是码头的夕阳。如果一切都是演戏,那这戏也太真了,真到让她现在想起,心口像被生生剜掉一块。
“明天我还是要去。”她擦掉眼泪,声音带着哭后的沙哑,却异常坚定,“我要亲口问他。”
不是为了秘录,不是为了仇恨,是为了那二十年说不清道不明的养育之恩,为了那个曾经把她护在身后、说“我们归笙以后要当码头最厉害的领航员”的蓝叔。
她要知道,那些年的温暖,到底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窗外的潮水拍打着码头,发出沉闷的声响,像谁在暗处,一声一声地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