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暑气蒸腾,连蝉鸣都带着股黏腻的倦怠。
颐寿堂里,沉水香与檀香勉强压住一丝燥热。
老夫人斜倚冰簟暖炕,捻着蜜蜡佛珠,阖眼听着蝉声,眉间难掩一丝疲态。
下首酸枝木绣墩上,顾寒知一身月白素罗衫,衬得愈发清瘦伶仃。
她捧着赵嬷嬷端来的冰镇百合莲子羹,小口啜着,低眉顺眼,扮演着那副被老夫人认可了的“清冷体弱”模样。
老夫人偶尔撩眼瞧她,见这般乖巧安静,眼底便掠过一丝满意的怜惜。
“知丫头,”老夫人声音透着慈蔼的倦意,“这羹最是滋润,多用些。前儿个那支老山参,让赵嬷嬷每日炖些汤给你,换季最是要当心。”
“谢祖母挂怀,”顾寒知声线轻柔,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与不易察觉的疏离,“孙女儿吃着甚好。”
老夫人捻着佛珠的手稍缓,目光落在顾寒知身上,心思却飘远了。
杨家的风声……近来越发不好了。
杨子臣那小子,空有才名,心性浮躁,几次试探下来,绝非良配。
当初想着他秋闱有望才下了重注,如今看来,怕是打了水漂。
幸好……幸好云舟有先见之明,早早为知丫头置办了枕霞阁那处体面的院子,妆点得也精致。
有了这排场,将来寻一门更稳妥的、或许门楣稍低但家底殷实的亲事,也容易些。
芳姨娘和秀云那点小心思……哼,眼皮子浅!
她们只看到东西贵重,却不知这是给顾家,也是给知丫头自己留的后路。
抬举她,是为了将来能“卖”个好价钱,至少,不能折本!
她正暗自盘算着顾寒知的“议亲价值”,前院管事顾忠家的脚步慌乱地闯了进来,连行礼都忘了规矩,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像是被滚油烫了舌头。
“老……老夫人!不好了!出大事了!”顾忠家的声音尖利,带着惊惶,瞬间打破了佛堂的宁静。
老夫人捻珠的手猛地一顿,浑浊的眼眸倏然睁开,射出锐利的光:“慌什么!天塌下来不成?慢慢说!”
她最厌烦下人失态,有损体面。
顾忠家的噗通一声跪下,声音带着哭腔,急急道:“老夫人恕罪!实在是……实在是……老奴今儿个去静心庵替您还愿添香油,本想抄近路从庵堂后门出来……
路过、路过那后禅房时,听得里头……里头女子尖叫哭喊!
还有……还有男子粗喘低吼!
老奴本想去叫人……就见杨老爷带着几位先生模样的人冲了过来,后头还跟着张家那两个有名的莽撞家仆!
那张家仆人大喊着‘放开我家小姐’就撞开了门!
老奴……老奴躲在廊柱后头,看得真真儿的……”
她喘了口气,脸上羞愤交加,仿佛难以启齿,却又带着点隐秘的兴奋:“那禅房里……杨公子!
是杨子臣杨公子!
他……他眼珠子通红,像头失了智的疯狗,把张通判家的小姐死死按在蒲团上!
张小姐钗环散乱,那赤色鸳鸯肚兜还挂在那狂徒的腰带上!”
顾忠家的猛拍大腿:“哎哟喂!那光景!
杨老爷气得当场厥了过去!
那老秀才直喊‘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张家的仆人已经扭着杨公子要去见官了!
庵里的师傅们都吓傻了!
老夫人,这……这可如何是好?!
杨公子他……他竟然在佛门清净地……做出这等猪狗不如的苟且之事!
还偏偏是张通判家的小姐!”
“轰隆——” 顾忠家的描述如同一道惊雷,狠狠劈在颐寿堂死寂的空气里。
老夫人手中的蜜蜡佛珠串狠狠砸落在地!
珠子四溅!她浑身一颤,脸色煞地转为铁青,胸口剧烈起伏,眼前发黑,全靠红玉死死撑住!
“畜……畜生!”老夫人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尖利,带着滔天的怒火和被愚弄的耻辱,
“猪狗不如的腌臜东西!枉读圣贤书!
竟在佛门之地……做出这等不知廉耻、丧心病狂的勾当!
还是与那张家的……他……他当我顾家的女儿是什么?!
当我们顾家是什么门楣?!”
她差点!差点就把顾家清清白白的女儿,顾家下了血本投资的对象,许给了这样一个人面兽心的畜生!
这要是真成了亲,等丑事爆发,顾家和她这张老脸,岂不成了全城笑柄!
她甚至庆幸,庆幸还没有嫁过去,否则顾家清誉……
老夫人的目光死死锁着地上滚动的佛珠,淬了毒般的寒光在眼底翻涌。
怒火瞬间压过恐惧,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地浮现:
遮?!笑话!
张家那莽夫已然闹开,此刻消息只怕已快马加鞭传遍全城!
遮就是掩耳盗铃!
此刻,顾家不能再被动挨打!
体面必须挽回,损失必须追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