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雨幕撕开一道缝隙时,徐济安的八抬大轿正碾过疫区泥泞的街道。轿夫们穿着太医院特制的避瘟坎肩,肩舆两侧悬着的铜铃却在无风时发出细碎的声响——那铃声并非驱邪,而是药王会特有的联络暗号。杨洪一立在回春堂门槛上,看着轿帘掀开处露出的五品鹭鸶补子,指尖不自觉地捻住了腰间的《神农本草经》残卷。
\"让开让开!太医院徐院判送药来了!\"随从们挥着水火棍驱散围在药铺前的百姓。徐济安身着织金锦袍下轿,银簪绾着的发髻一丝不苟,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悲悯:\"诸位乡亲受苦了,本院判奉圣上旨意,特送改良附子理中汤前来。\"
十几个药箱在雨中打开,深褐色的药汤散发出浓烈的辛香。杨洪一接过差役递来的药包,指尖刚触到油纸就猛地缩回——那药包烫得异常,仿佛刚从沸水里捞出。他捏碎一块附子,黑褐色的饮片在掌心化为粉末,浓烈的麻涩味直冲鼻腔:\"徐院判,这制附子每剂竟有五钱?\"
徐济安用银簪挑起药渣,在围观百姓面前晃了晃:\"杨先生莫非忘了《伤寒论》?'附子一枚,炮,去皮,破八片',本院判按古法折算,五钱不过是两枚用量。\"他话音未落,身后随从已掀开担架——上面躺着的绸缎商人虽已退热,却双目呆滞,舌苔黄厚得如同锅巴,嘴角还残留着呕吐物的酸腐气。
\"这是热邪内闭之象!\"杨洪一踏前一步,挡在药箱前,\"附子性大热,过量使用犹如抱薪救火,只会让温疫邪毒郁闭于内!\"他指向患者僵直的手指,\"诸位请看,此君指端青紫,正是热邪无法外散的明证!\"
徐济安冷笑一声,拂袖走向下一个药箱:\"杨先生治不了病,倒会危言耸听。\"他示意随从分发药包,\"《神农本草经》明言附子'主风寒咳逆邪气',如今春寒料峭,正宜用此药固本培元。至于这舌苔...\"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本线装书,\"本院判新得《温疫论》抄本,上面说这是'邪去正安'的佳兆。\"
杨洪一的目光落在那本书的封皮上——烫金的题字下,隐约可见一枚黑色小花的暗纹。那是药王会秘传典籍的标记!他正要细看,徐济安已合上书册,对百姓们拱手道:\"诸位放心服药,三日内若不见好转,本院判自请革职谢罪。\"
雨又密了起来,徐济安的轿子消失在街角时,杨洪一突然闻到一股异样的辛辣气。他冲进后堂,只见药童正对着一堆\"石膏\"发愁:\"先生,这石膏怎么闻着像干姜?\"
那些本该辛寒清热的石膏块,竟带着浓烈的干姜气味,断面还残留着纤维状纹理。杨洪一猛地打开暗格,《神农本草经》残卷自动翻开到\"石膏,味辛,微寒\"一页,旁边有人用朱砂画了条吐信的毒蛇,蛇眼正是徐济安的官印形状。更骇人的是,在\"干姜,味辛,温\"的条目下,用鲜血写着一行小字:\"以热助热,可使温疫十倍发作。\"
\"徐济安在换药材!\"杨洪一抓起一块\"石膏\"砸在药臼里,干姜的粉末飞溅出来,\"他故意用燥热的干姜替换石膏,就是要让患者体内的热邪更加炽盛!\"
药童吓得打翻了药罐:\"那...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窗外突然传来凄厉的哭喊,杨洪一冲出去时,只见方才领了药包的货郎倒在泥地里,七窍流出黑血。他探向货郎的颈动脉,脉搏已如游丝,而嘴角残留的药渣里,除了过量附子,竟还有半片蛇鳞——那是赤练蛇的毒腺鳞片!
\"先生,太医院的人刚走,这蛇鳞...\"药童的声音发抖。杨洪一捏碎鳞片,指腹沾上的粘液散发出熟悉的腥气——正是前日在徐济安药渣里发现的催瘟毒物。他猛地想起徐济安随从腰间的药囊,上面那朵几乎看不见的黑色小花,与药王会密信上的标记分毫不差。
深夜,杨洪一独自坐在药铺里,案头摆着三份药渣:徐济安的改良方、货郎的呕吐物、还有被替换的\"石膏\"。《神农本草经》残卷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红光,\"附子\"条目下的朱砂蛇眼仿佛活了过来,蛇信指向\"干姜\"的注解。
\"以附子助热,以干姜闭邪,再混入蛇涎催瘟...\"杨洪一喃喃自语,突然抓起狼毫在宣纸上疾书,\"这不是治病,这是在养瘟!\"
他画出徐济安的药方配伍图,过量附子与干姜形成的燥热之力,恰好能为蛇涎中的瘟毒提供温床。更可怕的是,患者服下此药后看似退热,实则邪毒被闭在体内,一旦发作便是必死之局。
\"徐济安身为太医院官,为何要助纣为虐?\"杨洪一想起徐济安展示的《温疫论》抄本,突然意识到那本书可能是药王会伪造的陷阱,故意引导太医院用错药。
就在这时,后窗传来轻微的叩击声。杨洪一猛地吹灭蜡烛,只见一个黑影扔进来个油纸包,随即消失在雨幕中。打开油纸,里面是半张烧焦的密信,上面用药王会特有的血墨写着:\"附子已下,静待三日,京城即可化为炼狱...\"
信纸的边缘,赫然印着太医院的火漆印。杨洪一握紧信纸,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终于明白,徐济安不仅是药王会的棋子,更是故意用太医院的身份为瘟疫铺路,让朝廷的药物变成杀人的凶器。
雨下了整整一夜,当第一缕晨光穿透雨幕时,回春堂外已排满了求药的百姓。他们手中拿着徐济安的药包,脸上却带着与日俱增的恐慌——昨夜又有数十人暴毙,死状与货郎如出一辙。
杨洪一看着眼前的人群,又看了看案头的《神农本草经》残卷,残卷上的朱砂蛇眼在晨光中闪烁着诡异的红光。他知道,徐济安的附子迷局只是开始,真正的阴谋,恐怕要等三日后瘟疫全面爆发时才会显现。而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找到破解之法,揭穿徐济安的真面目,阻止这场人为的浩劫。
\"药童,\"杨洪一深吸一口气,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取笔墨来,我们要写一份告示,告诉所有人,徐济安的药不能吃!\"
药童看着杨洪一严肃的神情,用力点点头,跑去取笔墨。杨洪一则再次拿起那块混有干姜的\"石膏\",目光锐利如刀。他知道,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充满了危险,但为了那些信任他的百姓,为了揭穿药王会的阴谋,他必须迎难而上,在这附子迷局中,找到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