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天府尹衙门的铜钲声穿透雨幕,惊飞了檐角栖息的寒鸦。大堂内烛火摇曳,映着正中悬挂的「明镜高悬」匾额,却照不亮阶下跪着的两人——左侧锦衣华服的赵元卿嘴角噙着一丝得色,右侧青衫染血的杨洪一却垂首不语,发间还滴着屋檐漏下的雨水。
「赵大人,你说杨主簿勾结药王会投毒,可有真凭实据?」顺天府尹李修远轻叩惊堂木,目光扫过堂下。他手指摩挲着案头的卷宗,里面关于药王会投毒的邸报已被朱砂圈点得面目全非。
赵元卿伏地一拜,声音清朗如玉石相击:「大人,下官有三重铁证。」他抬手示意身后的书吏,「第一证,乃杨洪一亲笔所书的『清气凉营汤』药方。」
一张宣纸在堂中展开,墨迹尚新。杨洪一抬眼望去,瞳孔骤然收缩——那确实是他的笔迹,却非近日所书。药方末尾的朱砂批注赫然写着:「朱砂三钱,雄黄二钱,以毒攻毒,可清时疫之秽。」
「笑话!」杨洪一猛地抬头,雨水顺着额发滴在青砖上,「此药方乃三年前在下为江南水灾所拟,当时时疫横行,朱砂、雄黄不过借其辟邪解毒之性,且用量皆在《本草》所载安全之限!」
赵元卿冷笑一声,从袖中取出另一张泛黄的药方:「大人请看,这是药王会在通州据点搜出的毒方,其朱砂、雄黄用量与杨洪一所书分毫不差!药王会匪首供述,正是依此药方熬制毒汤,欲趁秋闱之际毒杀赴考举子,动摇国本!」
堂中衙役闻言哗然。秋闱乃国之大典,若真有此事,便是滔天大罪。李修远拿起两张药方比对,连笔锋转折都如出一辙,不由眉头紧锁。
「第二证,」赵元卿趁热打铁,呈上一个贴有「杨记药铺」标签的瓷瓶,「此乃药王会据点搜出的雄黄,经太医院鉴定,其矿石纹路与杨洪一老家信州所产无二。杨记药铺正是杨洪一兄长所开,敢问天下岂有如此巧合?」
杨洪一浑身一震。信州雄黄确是家中特产,但他已多年未与兄长往来。他猛地看向赵元卿腰间的玉佩——那是徐济安门生特有的墨玉双鱼佩。徐济安与他素有嫌隙,难道……
「第三证,」赵元卿声音陡然拔高,「药王会匪首还供出,与他们接头的正是杨洪一的亲随小厮!此人已被下官擒获,此刻正在偏堂候审!」
偏堂门帘一挑,两个衙役架着个瑟瑟发抖的少年进来。那小厮正是杨洪一的书童阿福,此刻却面如死灰,脖子上一道紫痕触目惊心。
「阿福!你说!」赵元卿厉声逼问,「你替你家主人送了多少次毒药去药王会?」
阿福张了张嘴,目光扫过杨洪一,突然咳出一口血沫:「我……我是被逼的……」话音未落,他猛地撞向身旁衙役的刀柄,当场气绝。
「大胆!」李修远拍案而起,「证人暴毙,必有蹊跷!」
赵元卿却跪地叩首:「大人明鉴!此乃药王会杀人灭口!杨洪一勾结匪类,证据确凿,望大人速将其收监,以免夜长梦多!」
杨洪一看着阿福的尸体,突然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无尽悲凉:「赵元卿,你机关算尽,可敢让我查验阿福的伤口?」
李修远沉吟片刻,示意仵作上前。仵作掀开阿福衣领,只见那紫痕边缘竟有细密的针孔,显然是被毒针封喉。赵元卿脸色微变,却强作镇定:「药王会毒术诡异,何足为奇?」
「奇就奇在,」杨洪一从怀中掏出一枚银簪,簪尖沾着些许黑灰,「这是我今早从阿福枕下找到的。赵大人可知,此乃西域『牵机引』的引信,唯有徐阁老府上的西域乐师才会使用?」
堂中气氛骤然凝固。徐济安官拜文渊阁大学士,最喜豢养西域乐师。赵元卿身为其门生,与西域乐师素有往来,此事朝野皆知。
赵元卿猛地抬头:「杨洪一血口喷人!」
「是不是血口喷人,验一验便知。」杨洪一转向李修远,「大人,阿福舌底必有一枚『牵机引』毒针。若有,便请彻查徐阁老府中的西域乐师!」
李修远看向赵元卿,见他眼神闪烁,心中已有计较。他刚要下令,忽听后堂传来一阵喧哗,一个浑身湿透的老药工跌跌撞撞闯了进来。
「大人!冤枉啊!」老药工捧着药匣跪地,「小老儿是杨记药铺的老掌柜,这是杨主簿三年前开的清气凉营汤底方,上面明明写着朱砂一钱、雄黄五分!赵大人拿出的药方,分明是被人篡改过的!」
杨洪一接过药匣,只见底方上的朱砂、雄黄用量果然与赵元卿所呈迥异,且纸张边缘有被水浸泡过的痕迹。他猛地看向赵元卿:「你从何处得到我的药方?」
赵元卿额头渗出冷汗,强辩道:「定是你与老掌柜串供!」
「串供?」杨洪一冷笑,「我三年前写此方时,曾在朱砂旁画过一道改笔,因当时觉得一钱仍多,又减了三分。老掌柜的底方上必有此改笔,而你拿出的药方却无!」
老掌柜连忙展开底方,果然在朱砂项下有一道清晰的改笔。赵元卿脸色瞬间煞白,手中的药方险些掉落。
李修远猛地一拍惊堂木:「赵元卿!你伪造药方,构陷同僚,还不速速招来!」
赵元卿突然伏地大哭:「大人明鉴!下官也是被药王会胁迫!他们说若不依计行事,便要毒杀我年迈的母亲!」
杨洪一看着他声泪俱下的模样,心中疑窦丛生。赵元卿素以孝子闻名,但若真是被胁迫,为何要急着让阿福灭口?
就在此时,大堂外传来马蹄声,一名驿卒高举八百里加急文书闯入:「顺天府尹接旨!」
李修远连忙接旨,展开一看,脸色骤变。他转身对杨洪一说:「杨主簿,你即刻随我入宫。药王会匪首在刑部大牢突然翻供,供出赵元卿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
赵元卿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怨毒:「不可能!药王会答应过我……」他猛地捂住嘴,却已太迟。
杨洪一看着他惊慌失措的模样,终于明白过来。赵元卿并非被胁迫,而是主动勾结药王会,想借投毒案扳倒他,进而打击与他亲近的户部尚书。而徐济安,恐怕才是这一切的幕后推手。
雨还在下,赵元卿被衙役拖出大堂时,腰间的墨玉双鱼佩掉落在地,摔成两半。杨洪一捡起半块玉佩,只见玉佩内侧刻着一行极小的字:「釜底抽薪,徐公授意。」
他抬起头,望向皇宫方向,雨水模糊了视线。这场由朱砂、雄黄引发的风波,看似是药王会作祟,实则是朝堂倾轧的冰山一角。而他手中的半块玉佩,或许就是揭开更大阴谋的钥匙。
顺天府尹衙门的铜锣再次响起,这一次,惊起的不只是寒鸦,还有京城即将到来的风雨。杨洪一握紧玉佩,任雨水冲刷着脸颊,他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