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深处的雾气带着腐叶的腥气,飞蛾在前方三丈处引路,翅膀撞在松针上簌簌掉粉。杨洪一拨开挡路的荆棘,指尖突然触到冰凉的石质——那是块半截埋在土里的石碑,上面刻着的苗文已被苔藓侵蚀,只能辨认出“禁忌”二字。
“杨道长,你看这个!”方铁山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他正站在残破的吊桥边,桥板的缝隙里钻出紫色的藤蔓,叶片背面爬满了米粒大的黑虫。对岸的苗寨遗址笼罩在白雾中,木质吊脚楼的骨架上悬挂着风干的蛇蜕,在风中发出哗啦的声响。
飞蛾突然加速飞过吊桥,消失在最大的那座鼓楼里。杨洪一踩着摇晃的桥板过河,脚刚落地就被藤蔓缠住脚踝,那些黑虫竟顺着裤管往上爬。他迅速捏了个清心诀,掌心泛起的金光让黑虫纷纷坠地,化作一滩滩墨汁。
“这些是食骨虫,专啃活人骨髓。”他踢开脚边的虫尸,“看来药王会确实在这里豢养蛊虫。”
鼓楼的门轴早已腐朽,一推便轰然倒塌。杨洪一举起火把往里照,突然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后退半步——堂中矗立着半人高的陶罐,罐口蒙着的黑布上爬满蠕动的白虫,而罐子中央,赫然是具盘膝而坐的骸骨。
那骸骨的胸腔被掏空,里面填满了粘稠的黑色膏体,无数银线般的蛊虫正从膏体里钻进钻出。骸骨的指骨上还套着枚玉扳指,上面刻着的“徐”字在火光中格外刺眼。
“是徐承业!”方铁山失声惊呼,“去年他奉旨巡查西山,说是失足坠崖……”
杨洪一凑近骸骨,发现颅腔内嵌着块青黑色的晶石,正是阴眼地脉中特产的阴煞石。那些蛊虫吸食晶石散发出的阴煞之气,尾部竟凝结着与断脉散相同的粉末。他突然想起那些被操控的死士,难怪他们会对阴煞之气毫无抵抗——这些蛊虫能将阴煞转化为可操控心智的毒素。
“徐济安用亲兄长的骸骨养蛊母……”朱明玥的声音带着颤抖,她指着骸骨脚踝处的锁链,那些镣铐上还留着新鲜的划痕,“他根本不是失足坠崖,是被活生生锁在这里的!”
飞蛾突然聚集在骸骨头顶盘旋,翅膀的磷粉落在黑色膏体上,竟燃起幽蓝的火苗。杨洪一注意到骸骨背后的石壁有撬动的痕迹,他伸手一推,整块石板应声而落,露出后面藏着的暗格。
暗格里放着个油布包,打开竟是本泛黄的线装笔记。封面上题着“药王秘录”四字,墨迹已近褪色,正是王神医的笔迹。
朱明玥指尖抚过首页的药草图,突然停在“骸骨蛊母”的条目上:“这蛊要用血亲骸骨做容器,阴煞石做心,每日以活人精血喂养……徐济安为了炼蛊,到底害了多少人?”笔记旁粘着片干枯的指甲,上面涂着蔻丹,与去年失踪的民女小翠手上的同款。
方铁山突然捂住口鼻后退,陶罐里的黑色膏体开始冒泡,那些银线蛊虫突然变得狂暴,竟顺着他的靴底往上爬。杨洪一甩出符咒贴在罐口,金光却被膏体吞噬,反而让蛊虫的动作更快:“不好!它们在吸收灵力!”
飞蛾群突然炸开,磷粉如雨点般落在骸骨的玉扳指上。那扳指发出嗡鸣,竟从“徐”字的刻痕里渗出红光,在地面凝成个血色法阵——与之前死士身上的咒印完全相同。
“玉扳指是阵眼!”杨洪一剑尖挑起扳指,却见骸骨的指骨突然弹起,死死扣住他的手腕。那些银线蛊虫顺着骨缝爬出,在他手背织成张细密的网,皮肤下立刻传来钻心的痒意。
“道长!”方铁山挥刀砍向蛊虫,刀刃却被银线缠住,那些看似纤细的蛊虫竟坚韧如钢丝。朱明玥突然想起什么,将随身携带的雄黄酒泼过去,银线蛊虫遇酒纷纷蜷缩,露出底下正在发黑的皮肤。
“是阳火属性的药酒能克它!”她解下腰间的皮囊,里面是王神医临终前给的保命酒,据说泡了三十年的纯阳草,“快用这个!”
杨洪一接过酒囊淋在手腕上,蛊虫发出滋滋的灼烧声,化作缕缕黑烟。他趁机扯下玉扳指,血色法阵应声溃散,陶罐里的黑色膏体突然剧烈翻涌,从骸骨的眼眶里钻出只拳头大的肉虫,通体青黑,背生百足——正是骸骨蛊母的本体。
“它要逃!”方铁山挥刀劈去,刀刃却从蛊母身上穿了过去,那虫身竟能虚实转换。蛊母撞破鼓楼的木窗,百足在雾中划出残影,直扑寨外的阴眼地脉入口。
杨洪一翻笔记,上面用红笔批注着:“蛊母畏至亲血,遇则化形。”他突然看向朱明玥,想起她曾说过王神医是徐承业的故交,“王神医的女儿……”
“我娘是徐承业的外室!”朱明玥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扯开衣领,锁骨处有块淡红色的胎记,形状与徐承业玉扳指上的云纹相同,“我是徐家的血脉!”
蛊母刚要钻进地脉裂缝,突然被道红光缠住。朱明玥的指尖渗着血珠,那些血滴落在蛊母身上,竟让它虚幻的虫身凝出实体。杨洪一趁机将阴煞石从骸骨头颅里抠出,蛊母失去能量来源,百足开始寸寸断裂。
“徐济安!你给我出来!”朱明玥对着浓雾大喊,血珠顺着指尖不断滴落,“我知道你在附近!当年你勾结药王会,害死我外公,现在又想用蛊母操控朝廷……”
浓雾里传来掌声,徐济安穿着身月白长衫走出,手里把玩着个银质酒壶:“好,好得很。王老头藏了这么久的底牌,原来是你这个孽种。”他壶口倾斜,倒出的不是酒,而是数条小蛇,“可惜啊,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方铁山拔刀护在朱明玥身前,却见那些小蛇落地即化,变成药王会的死士。他们眼眶泛着青黑,显然已被蛊母的毒素操控,刀刀招招都往要害招呼。
杨洪一将阴煞石掷向徐济安,趁他躲闪的瞬间,铜钱剑划出金光:“你以为蛊母死了就能高枕无忧?王神医的笔记里记着,骸骨蛊母的毒素会反噬宿主,你身上的红斑,怕是已经蔓延到心口了吧?”
徐济安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下意识捂住胸口,那里的衣袍下确实藏着块青黑色的斑块,正是被蛊母毒素侵蚀的痕迹。“胡说!”他甩出数枚银针,针尖泛着与断脉散相同的乌光,“我能控制蛊母,自然也能解它的毒!”
朱明玥突然笑了,她捡起地上的银线蛊虫尸体,捏碎后将汁液抹在箭簇上:“笔记最后一页写着,解铃还须系铃人。你的毒,只有徐承业的骨粉能解——可你早就把他的骸骨掏空了,不是吗?”
她拉满弓,箭头直指徐济安胸口的红斑。那些被操控的死士突然停滞,蛊母的毒素在他们体内暴走,皮肤下浮现出与徐济安相同的青黑纹路。徐济安看着死士们痛苦倒地,突然疯狂大笑:“同归于尽也好!这西山的地脉下,埋着百具蛊虫的虫卵,我死了,它们就会破土而出,让整个天下都尝尝这滋味!”
杨洪一突然想起笔记里的地图,阴眼地脉的主脉上,标注着处用朱砂圈出的“火眼”:“他在撒谎!地脉深处有处天然火眼,能焚烧所有蛊虫!”他拽起朱明玥往寨后跑,“用你的血引我们去!只有至亲血脉能找到火眼入口!”
徐济安想追,却被方铁山死死缠住。那憨厚的汉子不知何时咬破了舌尖,用精血催动刀法,刀风竟带着阳刚之气,逼得徐济安连连后退。“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计划?”方铁山的刀劈碎徐济安的酒壶,里面滚出的不是毒药,是数枚刻着“药”字的令牌,“这些是药王会渗透官场的证据,老子早就准备好了!”
地脉入口的石壁上,朱明玥的血珠画出条蜿蜒的红线,指向块不起眼的岩石。杨洪一劈开岩石,露出个仅容人爬行的洞口,里面传来灼热的气浪。骸骨蛊母的残躯突然从暗处扑出,百足卷住朱明玥的脚踝,将她往裂缝里拖。
“快走!”朱明玥将王神医的笔记塞进杨洪一怀里,“把证据交给巡抚大人!”她抽出发间的金簪,狠狠刺进蛊母的七寸,那虫身发出凄厉的嘶鸣,竟带着她往火眼里坠去。
“明玥!”杨洪一伸手去抓,只捞到片飘落的衣角。火眼里传来蛊母最后的惨嚎,随后归于沉寂,只有灼热的气浪卷着淡淡的血腥味,从洞口涌出。
方铁山拖着受伤的腿跑来,手里攥着枚染血的令牌:“徐济安跑了,但这些证据足够让药王会元气大伤。”他看着洞口的火光,突然红了眼眶,“那丫头……”
杨洪一握紧怀里的笔记,封面上的“药王秘录”四字,此刻像是染了血。他望着西山深处渐渐散去的浓雾,知道这场较量还未结束,但朱明玥用生命点燃的火,终究照亮了那些藏在黑暗里的罪恶。
骸骨旁的飞蛾突然集体坠落,翅膀的磷粉在地面拼出个模糊的“谢”字。杨洪一看着徐承业的骸骨,那些银线蛊虫已尽数死去,露出底下还算完整的骨架。或许这位枉死的忠臣,终于能在火眼的光芒里,得到些许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