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盆里的药汁还在冒着热气,杨洪一捏着方铁山的手腕,指尖触到的皮肤烫得惊人。那道被邪灵抓伤的伤口边缘已经结痂,但青黑色的疤痕却像活物般微微搏动,每跳动一下,方铁山的眉峰就抽搐一分。
“这阴煞入体竟如此霸道。”杨洪一将金疮药撒在伤口上,白色的药粉遇血瞬间变成紫黑,散发出臭鸡蛋般的腥气,“再过三个时辰若还不退,就得用金针逼毒了。”
方铁山咬着牙点头,刚要说话,身后突然传来“哐当”一声脆响。朱明玥面前的青瓷碗摔在地上,碎片里滚出的药渣还冒着热气——那是杨洪一特意为她调制的安神汤,此刻却混着几滴刺目的血珠。
“朱姑娘!”杨洪一转身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
朱明玥正死死攥着自己的左臂,水绿色的衣袖下,有什么东西正顺着血管游走,在雪白的肌肤上撑起一道道蜿蜒的凸起。她的嘴唇抿成惨白的直线,豆大的汗珠顺着下颌线滚落,砸在地上的药渣里,溅起细小的烟尘。
“别动!”杨洪一刚要上前,就见朱明玥的袖口突然绽开一朵血花。无数银线般的细虫正从破口处钻出,那些虫子只有发丝粗细,通体透亮,尾端却拖着点殷红的血珠。它们接触到空气的刹那,竟在阳光下舒展翅膀,转眼间化作数十只巴掌大的飞蛾。
那些飞蛾通体银白,翅膀上的磷粉在日光下流转,竟组成了清晰的地形纹路。方铁山猛地凑近细看,突然倒吸一口凉气:“这是西山的地形图!你看这道峡谷,去年我追猎时还走过!”
飞蛾翅膀上的北斗七星图案正缓缓转动,勺柄指向的位置,赫然是药王会总坛所在的黑风口。最亮的那颗“天枢”星位置,磷粉正不断闪烁,像是在标记某个关键所在。
“是引路蛊。”杨洪一的声音带着凝重,他从怀中翻出那本蓝布封皮的《苗疆蛊术破解录》,书页在颤抖的指尖下哗哗翻动。泛黄的纸页上,朱砂绘制的飞蛾图案与眼前的景象分毫不差,旁边用蝇头小楷写着:“此蛊以施术者心头血饲之,子虫寄生于目标体内,成熟时化蛾引向母巢,百里之内,不差分毫。”
朱明玥突然按住心口剧烈咳嗽,咳出的痰液里竟混着细小的银色虫蜕。她掀起衣袖,那些飞蛾钻出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只留下淡淡的银线纹路,像是谁用银丝在皮肤上绣了幅地图。
“徐济安……”她的声音带着齿冷的寒意,“前日他来看我,说我夜不能寐,特意熬了安神汤。那汤里漂着层银色的油花,他说是蜂蜜凝结的……”
杨洪一的手指停在“子母感应”那页,墨迹被水洇过的地方写着:“子蛾出,则母蛊醒,二者共振之时,宿主七窍流血而亡,精血尽为母蛊所食。”他抬头看向窗外,日头已过中天,投在地上的影子正在缩短——离日落只剩不到三个时辰。
“这些飞蛾不只是引路,还是催命符。”他抓起墙角那只黑陶余烬罐,罐口还残留着神火盆的草木灰,入手仍有温热,“它们能感应母蛊的位置,同样也能让母蛊感知到子虫的方位。徐济安这是想用朱姑娘当诱饵,引我们自投罗网。”
方铁山“呛啷”一声拔出朴刀,刀刃在阳光下闪过寒光:“管他什么阴谋,属下这就带弟兄们去端了那巢穴!”他刚迈出两步,就被杨洪一伸手拦住。
“等等。”杨洪一指着那些在梁间盘旋的飞蛾,它们的翅膀突然开始震颤,磷粉落在地上,竟自发组成了个诡异的符号——那是药王会坛主令牌上的蛇形纹,“你看,这些飞蛾在给我们画陷阱。”
果然,随着飞蛾的盘旋,蛇形纹旁边渐渐显露出更多的纹路,像是交错的壕沟与陷阱。方铁山看得额头冒汗,若是贸然闯入,恐怕没到黑风口就会落入圈套。
朱明玥突然抓住杨洪一的手腕,她的指尖冰凉刺骨:“道长,求你带我一起去。”她看着那些飞蛾,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决绝,“这蛊是冲我来的,若我不去,母蛊感应不到子虫,说不定会提前发动。”
杨洪一皱眉看向她手臂上的银线,那些纹路正随着飞蛾的振动微微发亮,像是有生命般呼吸着。他从药箱里取出七根金针,针尖在烛火上燎过,泛起点点金芒:“我用金针暂时封住你的血脉,能延缓共振,但最多只能撑到日落。”
针尖刺入曲池、合谷、尺泽三穴的瞬间,朱明玥疼得浑身一颤,那些银线纹路突然黯淡下去,飞蛾的翅膀也停止了振动,在空中悬停成静止的星图。
“走吧。”杨洪一将余烬罐背在身后,罐子里的草木灰虽已熄灭,却仍保留着神火的阳炎之气,足以克制普通阴邪,“方兄带五名弟兄从侧翼绕路,切记遇虫莫用铁器,用雄黄粉应对。”
方铁山领命而去,堂内只剩下杨洪一与朱明玥。飞蛾突然集体转向西方,翅膀拍动的频率越来越快,磷粉在地上拼出的路径开始流动,像是有溪水在石间蜿蜒。
“这些飞蛾……”朱明玥看着那些银白的生灵,突然发现它们的复眼里映出的不是窗外的天光,而是跳动的火焰,“它们好像在害怕什么。”
杨洪一凑近细看,果然在飞蛾的翅膀根部发现细小的焦痕。他突然想起阴眼那夜的金色火焰,难道神火盆的余温竟能影响这些蛊虫?他从罐子里捻出一点草木灰,轻轻撒向最近的那只飞蛾。
飞蛾没有躲闪,反而主动迎了上去,翅膀上的磷粉沾染草木灰后,竟发出淡淡的金光。它在空中转了个圈,翅膀上的地形图案突然变得更加清晰,连细微的溪流都显露出轮廓。
“原来如此。”杨洪一恍然大悟,“神火能净化阴煞,对这些阴蛊也有指引作用。”他将更多的草木灰撒向飞蛾群,那些生灵顿时活跃起来,在空中组成更清晰的路径图,连隐藏在密林中的暗哨位置都标记出来——那是几个闪烁着红光的磷点。
朱明玥看着被草木灰染成淡金色的飞蛾,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苗疆的蛊,最忌纯阳之火,就像阴沟里的苔藓见不得太阳。”她低头看着自己手臂上的银线,那些纹路在接触到杨洪一指尖的真气时,竟微微蜷缩起来。
“我们走吧。”杨洪一将金针重新收入药箱,又往朱明玥手中塞了个香囊,里面装满了晒干的艾草与硫磺,“这东西能暂时屏蔽母蛊的感应,日落前必须找到母巢。”
飞蛾群突然集体冲出窗棂,在空中盘旋三圈后朝着西山方向飞去。阳光穿过它们半透明的翅膀,在地上投下流动的金色星图,如同神明铺开的指引。
杨洪一护着朱明玥走出房门,院外的石阶上,五名死士早已整装待发。他们的腰间都挂着装满雄黄粉的皮囊,背上背着浸过桐油的火把,看见飞蛾组成的路径,纷纷露出惊异之色。
“道长,这虫子真能带路?”领头的汉子忍不住发问,他的手背还留着被邪灵抓伤的疤痕,此刻正被雄黄粉腌得通红。
“跟着走便是。”杨洪一抬头看向远处的西山,黛色的山峦在薄雾中若隐若现,黑风口的位置正缭绕着不散的阴云,“记住,看见银色的虫子就撒雄黄,遇到黑色的雾气就点火把,千万别让那些东西沾到皮肉。”
飞蛾群在前方三丈处引路,翅膀振动的声音如同细密的鼓点。朱明玥走在杨洪一身边,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有什么东西在呼应,每当飞蛾转弯时,她的心脏就会抽痛一下,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
“杨道长,”她突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你说徐济安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功夫引我们去黑风口?他明明可以直接杀了我。”
杨洪一的目光落在飞蛾翅膀上不断变化的图案,那些磷粉正在组成新的符号——像是个张开的巨网。他想起徐济安化作黑雾逃脱时的场景,那团雾气里隐约传来的虫鸣,当时只当是错觉,现在想来,恐怕那黑雾里就藏着母蛊。
“他需要活的祭品。”杨洪一的声音带着寒意,“《苗疆蛊术破解录》里说,子母蛊共振时,宿主的精血最纯,用你来祭祀母蛊,能让蛊力增长十倍。”他看向朱明玥苍白的侧脸,“而且,他或许想引我去。”
飞蛾突然在前方的岔路口停下,翅膀的磷粉同时指向两条路。左边的山路宽阔平缓,右边的则狭窄陡峭,隐在茂密的灌木丛后。杨洪一凑近细看,发现左边路上的磷粉颜色偏暗,还夹杂着细小的黑色颗粒——那是断脉散的粉末。
“声东击西。”他冷笑一声,抓起一把雄黄粉撒向左边的路。粉末落地的瞬间,草丛里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无数银线般的蛊虫从土里钻出,接触到雄黄粉便化作青烟。
右边的山路在飞蛾的指引下渐渐清晰,朱明玥的心脏抽痛越来越频繁,她知道离母蛊越来越近了。手臂上的银线纹路已经变得滚烫,像是有火炭在皮肤下游走。
“快到了。”杨洪一看着飞蛾翅膀上的图案,黑风口的轮廓越来越清晰,中心位置的磷粉正在剧烈闪烁,“那里应该就是母蛊的巢穴。”
朱明玥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天空:“你看!”
只见那些飞蛾的翅膀突然开始脱落磷粉,金色的粉末在空中组成一个巨大的“死”字。紧接着,半数飞蛾突然坠落在地,翅膀迅速干瘪,化作银色的粉末。
“母蛊感应到危险,开始催子虫自毁!”杨洪一脸色骤变,他猛地抓住朱明玥的手腕,指尖传来的热度烫得惊人,“必须加快速度,她撑不了多久了!”
剩下的飞蛾发疯般冲向黑风口,翅膀振动的频率快得几乎化作残影。杨洪一背起体力不支的朱明玥,真气在脚下炸开,身形如箭般追随着金色的路径。
风从峡谷深处吹来,带着浓郁的腥甜气味。朱明玥伏在杨洪一的背上,能清晰地听见自己体内传来的虫鸣,那些声音与远处峡谷里的某种声响渐渐合拍,像是无数细密的齿轮正在咬合。
“杨道长……”她的声音气若游丝,嘴角溢出细小的血珠,“若我不行了,别管我……”
“闭嘴!”杨洪一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厉色,他加速冲向峡谷深处,那里的磷粉已经凝聚成实质般的光柱,“我杨洪一还没无能到要放弃同伴的地步!”
飞蛾群突然在峡谷尽头的平台上停下,它们盘旋成一个巨大的旋涡,中心位置是座破败的山神庙。庙门紧闭,门缝里渗出黑色的雾气,雾气中隐约有虫鸣传来,与朱明玥体内的声音完美共振。
杨洪一放下朱明玥,只见她的七窍已开始渗出细血,手臂上的银线纹路彻底亮起,如同烧红的铁丝。他将最后一把雄黄粉撒在她周围,形成一个金色的圆圈,暂时阻隔了感应。
“待在这里别动。”他从背上解下余烬罐,罐口的草木灰在风中微微颤动,“我去去就回。”
飞蛾突然集体撞向山神庙的门板,磷粉在木门上烧出一个个小洞,露出里面蠕动的银色虫群。杨洪一深吸口气,握紧了腰间的铜钱剑,迈步走向那座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庙宇。
他知道,门后不仅有等待着的母蛊,更有徐济安布下的杀局。但此刻他别无选择,朱明玥体内的子虫已到极限,而那些飞蛾翅膀上最后的图案,分明是个指向庙内神台的箭头——那里,才是所有秘密的核心。
风穿过峡谷,带着飞蛾临终前的振翅声,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决战奏响序曲。杨洪一的手按在发烫的门环上,指腹触到的铜环竟刻着与徐济安黑袍上相同的蛇形纹。
门后的虫鸣突然变得急促,像是在欢呼猎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