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在海滩上燃烧,木柴爆裂的声响夹杂着海浪的低语。
火光跳跃。
笑声、海浪声、柴火噼啪作响。
孩子们早已被抱回民宿,此刻围坐在火堆旁的只剩下几个还不愿睡去的年轻人。
他们的笑声越来越低,话题从白天的热闹渐渐转向夜晚的静谧。
城木美香坐在神永附近的地方。
她看着火光映照下的侧脸,那张她看过无数次却始终无法真正触及的脸。
白天佐佐木美咲的话还在耳边回荡。
像刺一样扎在心里,不痛不痒,却让人无法忽视。
嫉妒、不甘、还有一种说不清的恐慌。
山田打了个哈欠,说要回去睡了。
其他几个人也陆续起身。
火堆旁的人越来越少,只剩下零星几个。
美香深吸一口气。
“新二君。”
碇真嗣转过头:“嗯?”
“你变了。”
这句话出口的瞬间,美香就后悔了。
但话已出口,收不回来。
“哪里变了?”
“以前的你……像太阳。”
“光芒万丈,让人不敢直视。”
“现在呢?”
“现在的你……像月亮。”
“月亮?”
“嗯。”她点点头,“不再是光源,而是反射别人的光。”
碇真嗣笑了:“月亮也不错。”
美香鼓起勇气,问出了那个她想了很久的问题:“新二君,你为什么总是和大家保持距离?”
“我没有。”
“你有。”美香打断他,语气少见地坚定,“你对每个人都很好,但又不让任何人真正靠近。就像……就像隔着一层玻璃,我们能看见你,但永远触碰不到。”
碇真嗣没有立刻回答。
“你有没有养过花?”
“啊?”美香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弄懵了,“有……小学的时候养过。”
“如果你把花握得太紧,会发生什么?”
“会……会死掉。”
“没错。”他的笑容有些悲伤,“我不想让任何人因为离我太近而受伤。”
美香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碇真嗣已经继续说下去了。
“美香。”他少见地直接叫她的名字,“有些人注定是独行者,不是因为他们喜欢孤独,而是因为……”
他没有说完。
因为什么?
因为他来自另一个世界?
因为他手上沾满鲜血?
因为他随时可能失控?
还是因为,他会再次给别人带来不幸?
美里的笑容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还有莲子。
还有所有死去的人。
太多了。
“我明白了。”美香低下头,“对不起。”
“不用道歉。”碇真嗣立刻恢复了平常的语气,“谢谢你关心我。”
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
“我想一个人散散步。”他对还在的几个人说,“你们继续玩。”
“要我陪你吗?”高桥正雄问。
“不用,就在附近转转。”他摆摆手,已经转身朝着街道的方向走去,“很快回来。”
背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美香一直看着那个方向,直到什么都看不见了。
佐佐木美咲坐在阴影里,看着这一切。
她太熟悉那种表情了。
因为她自己也曾无数次在镜子里看到同样的表情。
她嫉妒吗?当然嫉妒。
嫉妒美香可以如此直接地表达关心,可以用“同学”这个光明正大的身份靠近那个人。
而她自己,只能用“工作”作为借口,只能在“秘书”这个框架内小心翼翼地给予关怀。
但同时,她也释然了。
因为结果是一样的。
神永新二推开了美香,就像他推开了所有试图靠近的人,包括她自己。
那堵墙太高了,高到无论用什么方式都翻不过去。
美咲站起来,走向还坐在火堆旁发呆的美香。
什么都没说,只是在美香身边坐下,然后递过一瓶水。
美香愣了一下,接过水,小声说:“谢谢。”
两个女人并肩坐着,谁都没有说话。
火焰噼啪作响,海浪声永不停歇。
夜空中的星星很亮,却照不进人心里的黑暗。
美咲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沉默了。
因为有些话说出来也没有意义。
碇真嗣沿着海边走。
脚下是沙子,碎石。
(我在害怕。)
(害怕再失去。)
(害怕再看到有人因为我而死。)
碇真嗣的空墓。
神永莲子的墓碑。
海风很冷。
他从口袋里掏出眼镜。
莲子的眼镜。
她父亲的遗物。
月光照在镜片上。
他慢慢戴上。
深吸一口气。
继续走。
前面是小镇边缘。
几条窄巷。
白天热闹,现在安静。
路灯昏黄。
没有目的,只是往前走。
他转进一条小巷,想找个更安静的地方。
赤木律子讨厌这个小镇。
准确地说,她讨厌所有她去过的地方。
东京、横滨、箱根,还有这个海边小镇。
都一样。
到处都是那种眼神,好奇的、审视的、带着某种隐秘恶意的眼神。
她讨厌那些眼神。
讨厌那些眼神里隐含的评判:“看,那就是赤木直子博士的女儿。”
“头发染成那样,真是有够叛逆的。”
“不愧是天才的孩子,就是不一样。”
不一样。
总是“不一样”。
赤木律子用力咬了一口刚从便利店买来的冰淇淋。
她戴着耳机,SdAt里播放着前主人留下的音乐。
《You are the only one》
穿着夹克外套,拉链只拉到一半,露出里面的泳装肩带。
今天下午本来想去海边游泳,但看到那些家庭、那些孩子、那些幸福得刺眼的场景,就突然失去了兴趣。
她只是坐在防波堤上,看了一下午的海。
海很蓝,蓝得假。
就像那些人的笑容一样假。
赤木律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头发。
金色。
刺眼的金色。
染这个颜色的时候,发型师问了三次“真的要染这么浅吗”。
她说要。
发型师又问“令堂知道吗”。
她说知道。
这是谎言。
母亲根本不知道。
或者说,她知道,但她不在乎。
赤木直子博士永远在忙。
忙着研究,忙着开会,忙着拯救世界。
忙着做任何事,除了看她一眼。
真正地看她一眼。
不是那种“哦,你回来了”的敷衍眼神,也不是那种“成绩怎么样”的审视眼神,而是真正地作为一个母亲看着自己的女儿的眼神。
(如果我染成金色,您会不会至少……至少说一句“这不适合你”?)
(如果我穿得很暴露,您会不会至少……至少皱一下眉头?)
(如果我出事了,您会不会……)
她摇摇头,用力咬了一口冰淇淋。
不应该想这些。
这些念头太幼稚了,太可笑了。
她都十六岁了,不是那种会为了引起注意而做蠢事的小孩子。
但有时候,在深夜,在一个人的时候,她还是会想。
如果我真的遇到危险,您会在乎吗?
还是只会觉得我给您丢脸了?
她加快了脚步。
这条小巷比较僻静,是回民宿的捷径。
“喂喂,小姐,这么穿你不冷吗?”
赤木律子停下脚步。
几个本地的小混混,从穿着和气质就能看出来。
她快速评估:二十多岁,体格中等偏上,喝了酒但还没醉到行动不便。
距离:五米。
巷口:三米。
障碍物:垃圾桶(右侧),自动贩卖机(左侧,可以利用)。
逃跑路线:直冲巷口(成功率60%),翻越右侧围栏(成功率40%,但可能受伤)。
“要不要哥哥们给你暖和一下?”另一个男人嬉皮笑脸地说。
“金头发,”另一个说,“看起来挺时髦啊。”
赤木律子摘下一边耳机。
“滚开。”
“哟,脾气还挺大。”领头的黄毛笑了,往前走了一步,“我们只是想认识一下,别这么不给面子嘛。”
她在心里继续计算。
如果动手,首要目标是领头的。
攻击点:膝盖(力量不够),裆部(最有效),眼睛(需要近距离)。
成功率:35%。
受伤率:80%。
(真他妈的不划算。)
“让开。”她重复了一遍,语气更冷了。
但她知道这没用。
她从那三双眼睛里看到了,某种更阴暗的东西,支配欲,施虐欲,还有那种“反正你也不敢反抗”的优越感。
(如果真出了什么事,)
赤木律子脑子里突然闪过这个念头。
(那个永远忙碌的女人,会怎么样?)
(会担心吗?会自责吗?会哪怕有一点点……)
(还是只会觉得我给她丢脸了?)
(“赤木家的女人居然会遇到这种事,她到底在想什么,深夜独自走夜路,难道不知道危险吗,真是让人失望。”)
黄毛被她的冷漠激怒了。
他上前一步,伸手想要抓她的胸口。
“你们在干什么?”
平静的声音从巷口传来。
所有人都转过头。
一个少年站在那里。
戴着眼镜,穿着简单的t恤和长裤,看起来人畜无害。
“啧,哪来的小白脸?”黄毛不耐烦地挥挥手,“没看到我们在问路吗?滚远点!”
“是吗?”少年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昏黄的路灯光。
“如果问完了,”少年往前走了几步,“就该让这位小姐离开了。”
赤木律子盯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人。
(为什么?)
(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这不关你的事。)
但同时,她也在重新计算。
局势改变了,对方的注意力被分散了,这是机会。
“小子,你是不是想找事?”另一个混混恶狠狠地说,“识相的赶紧滚,不然连你一起上!”
混混的注意力完全被少年吸引,背对着她,防备心降到最低的瞬间
她毫不犹豫地抬腿,用尽全力,踢向最近那个男人的裆部。
“呃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在巷子里回荡。
那个男人瞬间弯下腰,脸色煞白,发出非人的嚎叫。
其他人愣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赤木律子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
她从露出的缺口冲了出去,一把抓住那个少年的手腕。
“跑!”
就一个字。
她拉着他冲出小巷,冲进街道。
“别让他们跑了!”
“抓住那个臭丫头!”
“老子今天非玩死你们!”
身后的叫骂声越来越近。
赤木律子紧紧抓着那个陌生少年的手腕,两个人在空旷的街道上全力奔跑。
“左转!”律子喊道。
少年没有质疑,立刻跟着她转向。
他们冲进一条更窄的巷子,然后又是一个转弯,再一个转弯。
脚步声在身后回荡。
呼吸声越来越急促。
心跳在耳边擂鼓。
赤木律子感觉到手腕上的力道变了。
那个少年在试图挣脱,或者说,他在试图停下来。
(这个笨蛋。)
“不要停!”她头也不回地说,抓得更紧了,“引开他们就好!”
“但是——”
“听我的!”
她不知道这个少年是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帮她。
但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
她只知道一件事,如果停下来打架,会惹上更大的麻烦。
警察,记录,然后母亲会知道。
然后母亲会用那种眼神看着她。
那种“你又惹麻烦了”的眼神。
那种“我就知道”的眼神。
赤木律子加快了速度。
前方是无尽的夜色,身后是紧追不舍的恶意。
他们牵着手,在月光下奔跑。
不知道要跑向哪里,也不知道能跑到哪里。
只是跑。
仿佛只要一直跑下去,就能逃离什么。
又仿佛只要一直跑下去,就能找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