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弃把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右手继续在调色盘上混合颜料。钴蓝与钛白在她的调色刀下渐渐融合成一种接近黎明的颜色。
\"林教授,您不能因为喜欢她演的电影就——\"祁弃的笔尖停在调色盘边缘,那里有一小块干涸的朱红色。
\"小祁啊,\"电话那头的老者笑呵呵的,声音洪亮得不需要开免提,\"你卡在这组作品多久了?三个月?有时候突破需要意外,你看这意外不就来了吗。\"
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木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祁弃的目光落在那幅半成品上——温姜看中的那幅。自从昨天那位不速之客离开后,她就再也没碰过这幅画,只是把它重新放回画架,任由午后的阳光每天准时造访它三个小时。
\"她只是个演员。\"祁弃说,用调色刀挑起一小块混合好的颜料,对着光观察它的透明度。
\"是个观察过上千种人性的演员。\"林教授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你知道她为什么能演好《午夜钟声》里那个画家角色吗?因为她能身临其境,开拍前她在美术院校待了三个月,我当时正好在那学校开讲座,讲座结束后我偶然看见过她,那是不一样的状态她的一言一行都在往画家上靠冷根本不像是三个月就有的成果。\"
调色刀在祁弃指间停顿了一下。她看过那部电影,温姜饰演的画家在失明前疯狂作画的场景曾让她在深夜画室里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那种执笔的姿势,调色的习惯,甚至是画笔在画布上拖动时的肌肉记忆,都真实得令人不安。
\"她经纪人又打电话来了。\"林教授继续说,\"说只要你同意,他们可以配合你的任何时间安排。\"
祁弃的舌尖抵住上颚,尝到一丝松节油的苦涩。她看向工作台,那里散落着十几张草图,每一张都被她画到一半就揉皱丢弃。最近三个月,她的创作就像陷入了一片浓雾,每次拿起画笔都像是在与无形的阻力对抗。
\"我可以给她,条件是她要当我的模特。\"祁弃最终说道,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干涩,\"但必须按我的规矩来。\"
挂断电话后,祁弃走到画架前,用指尖轻轻触碰那幅半成品的边缘。画布粗糙的质感让她想起昨天温姜站在这里时,阳光是如何穿过她发丝的。那种光线,如果能捕捉到的话——
门铃在下午三点整准时响起。
祁弃拉开门,温姜今天只戴了顶黑色棒球帽,怀里抱着两杯咖啡和一个牛皮纸文件夹。她的左手中指上依然戴着那枚素圈银戒,祁弃昨天就注意到这个与任何报道中提到的\"温姜喜欢的珠宝\"都不相符的简单饰品。
\"合约。\"温姜把文件夹拍在祁弃的工作台上,咖啡杯在旁边留下一个圆形的湿痕,\"我的律师拟的。\"
祁弃翻开文件夹,第一页上那个惊人的数字让她挑了挑眉。她快速浏览着条款——肖像画独家版权归温姜所有,创作期间不得对外透露细节,每周至少十五小时的模特时间...这些都在预料之中。但最后一页的附加条款让她抬起头:
\"你要观摩整个创作过程?\"
温姜已经摘掉帽子,随意地坐在那把旧扶手椅上。今天她把头发扎成了一个简单的马尾,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部曲线。没有浓妆,没有华服,这样的温姜看起来比昨天真实得多。
\"这是我的主要条件,我那天提了的。\"温姜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那是一个在谈判桌上常见的姿势,\"三十万买的不只是一幅画,还有你的创作过程。\"
祁弃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合同纸页边缘:\"为什么?\"
\"因为我好奇。\"温姜的目光扫过工作室的每一个角落,最后落在那幅被祁弃刮坏的画作上,\"好奇是什么让一个艺术家宁愿毁掉自己的作品,也不愿让它不够完美地存在。\"
阳光从西窗斜射进来,在温姜的侧脸投下细密的光斑。祁弃注意到她的鼻梁并不是完全笔直的,在三分之一处有一个几乎不可察觉的微小隆起,像是曾经骨折过的痕迹。这个细节从未出现在任何一本电影杂志的近距离特写中。
\"我有条件。\"祁弃合上文件夹,\"第一,不准带助理或任何其他人来;第二,不准迟到或早退;第三,在我工作时不准说话。\"
温姜的嘴角微微上扬:\"听起来像在驯养野生动物。\"
\"第四,\"祁弃直视她的眼睛,\"如果我画不出来,随时可以终止合约。\"
\"成交。\"温姜伸出手。
祁弃犹豫了一秒才握住那只手。温姜的掌心比想象中要粗糙,指腹有一层薄茧,完全不像一个养尊处优的影后会有的手。握手的力度恰到好处,既不过分热情,也不显得敷衍。
\"今天就开始?\"温姜问,已经站起身来走向画架旁的空地,仿佛早就知道祁弃会同意。
祁弃点点头,从柜子里拿出一张全新的画布。她习惯性地用右手拇指测试画布的张力,同时用余光观察温姜。影后正安静地站在阳光最好的位置,头微微偏向一侧,像是在思考什么。那种专注的神态让祁弃想起自己端详静物时的样子。
\"站在那里。\"祁弃指了指窗前的一块空地,然后开始准备颜料。她故意放慢动作,想看看这位据说片酬上千万的影后能有多少耐心。
温姜却出奇地配合。她安静地站在指定位置,目光追随着祁弃的每一个动作,从挤颜料到清洗画笔,再到用旧抹布擦拭调色盘。半小时过去了,她连姿势都没怎么变过,只有眼睛时不时眨一下,证明她不是一尊完美的雕像。
祁弃终于拿起炭笔,开始在新画布上勾画轮廓。她的目光在温姜和画布之间快速切换,手中的线条从犹豫逐渐变得肯定。奇怪的是,今天她的手腕没有往常那种滞涩感,炭笔在画布上滑动的轨迹流畅得令她自己都感到惊讶。
\"头再向左偏一点。\"祁弃说,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柔和。
温姜调整了角度,阳光现在完全照亮了她的左半边脸。祁弃的笔尖停顿了一下——这个角度下,温姜眼角的细纹和鼻梁上那个微小隆起变得格外明显,整张脸突然从\"完美影后\"变成了一个有血有肉的真人。
\"你演《午夜钟声》前,去美术学院旁听过?\"祁弃突然问道,手中的炭笔继续在画布上游走。
温姜的眉毛几不可察地抬了一下:\"三个月。学基础素描和色彩理论。\"她的声音很平静,但祁弃注意到她的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腕内侧,那里有一个几乎淡到看不见的小纹身——一个极简主义的钟表指针,指向十二点。
祁弃的笔尖在画布上轻轻一顿。这个细节解释了为什么温姜能如此精准地演绎一个画家的角色,甚至连调色时手腕的微小转动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为什么是画家角色?\"祁弃换了一支更细的炭笔,开始勾勒面部细节。
温姜沉默了几秒,阳光在她的睫毛下投下细密的阴影:\"因为画家和演员很像。\"她轻声说,\"都是在创造不存在的真实。\"
祁弃的手停在半空中。这句话像一把小刀,精准地挑开了她长久以来无法言说的感受。她重新审视站在阳光中的温姜,突然意识到这位影后或许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时间到了。\"温姜看了看腕表,那是一款低调的黑色皮质表带手表,不是她在红毯上常戴的那些闪亮饰品,\"我四点有排练。\"
祁弃这才发现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画布上,温姜的轮廓已经初步成型,虽然还远未完成,但已经有了某种神韵——不是海报上那种完美的微笑,而是一种更为私人的、沉思的状态。
温姜走过来看画,她的脚步很轻,像是习惯性地不发出声音。当她看到画布上的自己时,眼睛微微睁大:\"你画的是我看你调色时的表情。\"
祁弃有些惊讶于她的敏锐。确实,她捕捉的是温姜观察自己调色时的神态,那种专注到几乎忘我的样子。
\"明天同一时间?\"温姜已经拿起帽子和外套,动作利落地像是要逃离什么。
祁弃点点头,看着她快步走向门口。在拉开门的一瞬间,温姜突然回头:\"你知道为什么我选中你那幅半成品吗?\"
\"因为它未完成?\"祁弃重复她昨天的话。
\"因为那幅画里的光线,\"温姜的声音很轻,\"像极了我小时候住的阁楼窗户照进来的阳光。\"
门关上了,工作室突然安静下来。祁弃站在画架前,看着画布上刚刚成型的轮廓。阳光依然洒在那个空荡荡的位置,但现在那里只剩下漂浮的尘埃。
她拿起调色刀,开始混合新的颜料——这次是带着一点土黄的赭石色,像是经年累月被阳光晒透的木头颜色。阁楼的窗户,她在心里默念,手上的动作越来越流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