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元和帝的问话,冯原矮身跪地:“那些百姓状告安定长公主略人之罪。”
安定长公主面上空白了一瞬,不由得脱口问道:“我何时做过这拐骗之人的事?皇兄,定是有人污蔑于我!望皇兄替我做主。”
“说清楚。”元和帝语气淡淡。
冯原心中暗暗叫苦,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说是因着一桩旧事,四年前寿宴,长公主献美。”
这么一提醒,二人全都想了起来。
四年前,元和帝寿宴之时,安定长公主从民间搜罗九十九位美人进献。
圣人仅受用九人,余下之人命长公主带回。
元和帝面色一滞,少见地浮现几分尴尬。
安定长公主恍然大悟,随即心中大怒。
献美本就是常事,她费心费力让人搜罗品貌皆是上乘的女子献于圣人,却不想撞上多管闲事的温辅。
她不仅没有受到嘉奖,反被斥责让她体恤百姓。如今那九个女子在后宫安静地连个水花都没有,真是白白浪费她一番心血。
如果不是她后面寻了机会,以温辅直视自己为由头打了他一巴掌,那口气能憋到死。
好在那遇到百姓、案子就轴成一根筋的人早早死了。
冯原小心觑着元和帝的脸色,见其面色恢复如常,方才继续说道:“武安侯使人来报,今日到京兆府的多是京县百姓,说是要女儿,让长公主还人。”
元和帝闻言,眉心皱起:“安定,你没把人送回去?”
安定长公主心头一跳:“那日得皇兄教诲后,就命府令着办此事,后续如何,并未……并未再过问。”
似是而非的话,既没有说明自己是如何吩咐的,也没有说清那些女子的下落。
这样不清不楚的话安定长公主说了许多年,内庭和宫人和朝堂百官也说了许多。
殿中变得安静,安静到连烛火燃烧的声音都似乎能听到。
元和帝静静地审视着跪在地上人,与他同辈的人已经所剩无几,其中关系最近的便是这个皇妹。
感受到元和帝落在身上的压力,安定长公主便知道,现在的圣人不接受她这个回答,遂低头告罪,“此事是我疏忽,待回到府中便重查此事,定给圣人、百姓一个交代。”
这一次上首响起清晰的回答:“可。”
冯原静待片刻,接着将宫外举子“圣人言请圣人闻”的事小声禀了。
“让圣人听圣人言?”元和帝重复一遍,忽然笑了一下,笑容中透出莫名的欣慰,“将外面学子所言抄下来,明日早朝,每人一份。”
冯原一怔,忙不迭压低头,恭敬应下。
殿外再次传来通禀声:“郡王、魏国公、风林侯求见。”
元和帝瞥见书案上的泥塑龟,眼底划过一抹深思,说道:“宣,再将谢景俭、沈钧行一并传进来,再命唐文秩、章延庭进宫,把在牢里的叶圭也提过来。”
这三人名字一出,安定长公主大惊失色。
唐文秩乃中书令,章延庭是刑部尚书,而叶圭则是御史大夫。
她心中不妙,再顾不得斟酌犹豫,叩首请罪:“圣人,我知阿泰罪重,求您看在他是皇妹我唯一后嗣的份上,饶他一命吧。”
“长公主说得轻巧,饶他一命,您在问圣人前,不如先问问他们,问问宫门外的百姓。”
陈无讳一面说着,一面走到殿中间向上首下拜,“圣人,无讳已将受害者请来,恐会惊扰到圣心,望您忍一忍先过目。”
元和帝被他这话噎了一瞬,扬了扬下巴命他将“受害者”请进来,又命人将安定长公主扶到一旁。
跟在陈无讳身后进来的魏国公和风林侯趁机行了叩拜大礼。
“下臣教子不严,特来请罪。”风林侯周应武说道。
“老臣孙女骄纵,引出祸事,特来向圣人请罪。”魏国公以头触地。
听到两人这撇关系的话,陈无讳扔去一个冷冷的眼神。
安定长公主双手掩在袖子下,暗暗抬眼望向那个几近而立之年的男子。
看过去的瞬间正好对上陈无讳阴恻恻的视线,一股凉意从脚底蹭的一下窜上了天灵盖。
脑中蓦地闪过一个念头:他是回来报仇的,为他的母亲冯瑰和那未出世的孩子来报仇了。
记忆被唤醒,那个身怀六甲的女人哭求自己帮忙说情,她当时是怎么说的?
英国公府的人都该死,只要你死了,本宫看在那一丝血亲的份上,倒也不是不能护你儿子一命。
安定长公主抬手抚上心口,谁能想到当初跌入深渊的人又回来呢。
在陈无讳的指挥下,从悟尘别院带来的东西一件件被摆在殿中央。
沈钧行和谢景俭等人到达时,他正好命人展开花厅中的地衣。
地衣被翻转后平铺在地上,露出那与众不同背面。
陈无讳看向沈钧行,见他横眉竖眼杀气腾腾的样子,便知他已经晓得温清宁的事。
“人齐了,无讳你来说。”元和帝阴沉着脸说道。
陈无讳行礼应是,视线从沈钧行提在手中的卷宗,移向谢景俭官服衣摆上的血迹,注意到冯腾心有余悸的表情,挑了挑眉。
他先是将自己被拦喊冤与悟尘别院的事说了一遍,跟着说起殿中摆放之物的来源。
“这些物件,每一样至少有一条人命,其中白骨烛灯由十二名女子骸骨制成,人皮制作的地舆图和地衣暂时无法估量。泡着随珠的血量,至少来自两人,乃是活着时被放干净了血。这些受害人里,有在悲田养病坊中经过救治痊愈的孩童,也有城中靠哭丧讨活的妇人。”
低低地吸气声在殿中响起,被唤来的几位重臣胆寒的望着这一切。
朝堂党争历来伴随着人命,可那种和这种玩闹似的虐杀不同。
这一切已经脱离了人的范畴。
陈无讳一撩袍服,重重地跪在地上:“请圣人严惩所有犯案、涉案之人,以告慰这冤死亡魂,以平息百姓之悲怒。”
谢景俭目光扫过跪在所有物件之后的陈无讳,略一思索,出列拜禀:“禀圣人,臣亦有所奏。”
“说。”元和帝冷声丢出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