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温家村到梁县约有八十里,冬日乘车需走上大半日。
两架马车从温家村出发,沿着颠簸的村路摇摇晃晃往外跑。
行驶在最前面的那一辆跑的分外急躁,跌跌撞撞中时不时传出一声声惨叫。
听着中兴县令的惨叫声,平安下意识跟着龇牙咧嘴,手中的缰绳握得更紧,希望能以人力让马车少些颠簸。
这一次出行,温清宁只带了平安,留下竽瑟和发财在家中准备过年之事。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在中兴县城门外停下。
“温九,你这来的也太慢了!”
娇俏的声音率先闯进车厢,紧接着车帘掀起,车厢猛地一晃,进来一个身穿翻领袍,乌发用小冠束在头顶做男子打扮的女子。
女子正是桃李年华,饱满红润的脸上嵌着一双活泼灵动的杏眼,刻意描画的分梢眉为她添了几分英武之气。
来人名叫于岁守,小字金刚,是中兴县令之女,已嫁与中兴县尉段骏为妻。
于县令在外嗔道:“金刚,怎么能对郡君无礼!”
“唉?郡君?”于岁守完全不在乎于县令那没什么威慑力的训斥,蹬蹬两步走到温清宁身边一屁股坐下,一指头戳向她的脑门,“温九当上郡君了?是你婆家给弄的吗?这样看来他们还挺重视你的。过完年是不是就要嫁过去?”
她脸上的笑容和她的长相极为相配,爽朗真挚。
这样的热情,即使经历了许多次,温清宁仍旧有些不习惯。
她笑着缩躲了一下,先是道了声“于娘子”,方才说道:“我退亲了”
于岁守的笑容一滞,旋即低声咒骂了一句:“背信弃义的脏烂东西,要是在中兴县,我非要弄得他身败名裂才好。什么东西,连个功名都没有的玩意儿……”
于岁守在中兴县很出名,不仅仅因为她是于县令的女儿,还因为她那喜好打抱不平、江湖游侠般的性子,以及与她妇唱夫随的夫君。
“是我提的退婚。”
温清宁的一句话让于岁守的骂声一顿,随即听她继续说道,“靠着家里的男人不要也罢,回头让夫君给你介绍个好的。”
“郡君喜欢什么样的郎君可以跟金刚说,多说几种,也好多些选择。”中兴县尉段骏隔着车帘附和。
平安心里一咯噔,连忙开口:“小人平安,是我家郡君的长随,见过县尉、夫人。”
“你们不要胡闹。”于县令轻斥了一句,转而对段骏说道,“你跟着去梁县看看,咱们就是过去验尸,不掺和旁的事。”
段骏看了眼掀起的车帘,问道:“如果他们让帮忙破案呢?”
于县令生了一张憨厚脸,慈眉善目,永远一副笑呵呵模样。
他“哎呀哎呀”两声:“你看着办,照顾好金刚。”
段骏点了点头:“岳父放心。”
于县令拍拍他的肩膀,扭头看向马车上的女子,行礼道谢:“此事多赖郡君。”
“县令客气。”温清宁侧身回礼。
于县令看向女儿,张了张嘴:“金刚要不还是别去了,这回的案子吓人,你要是想去梁县玩,阿耶元日假里挑上两天陪你去。”
“不要,都说好了。”于岁守躲进车厢里。
于县令面上闪过一抹忧虑,无奈叹息。
温清宁视线在于县令脸上转了一圈,瞥见眉心皱了一下的段骏,眸色微暗。
平安往旁侧让了让位置,让段骏坐上来,马鞭在半空中甩了一下,一行四人朝梁县的方向跑去。
于岁守打量马车的布置,一面漫不经心地问道:“温九知道死的是谁吗?”
“县令说死者是娄镇将和陶家家主。”温清宁翻出一盒点心递给于岁守,“出门前家里人新做的。”
于岁守拈起一块看了看,随后整块塞进嘴里,含着点心口齿不清地说道:“温九知道娄镇将吗?”
“偶有所闻。”温清宁把点心放到中间的桌几上。
于岁守又抓了一块点心塞进嘴里,扒着车窗往外看:“听到过什么传闻?”
温清宁侧了侧身子,把自己塞进角落,直直地望向看似盯着窗外,实则拿眼角余光注意着自己的女子,缓缓道:“夫人听说过什么,我便听说过什么。”
于岁守倏地回头, 表情惊讶。
“我回来要守孝,还未曾去过梁县。”温清宁唇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自然是中兴县有什么传闻我就只能听到什么,娄镇将死了三任夫人,夫人听说的不是这个吗?”
“啊?对,我听说的也是这个。”于岁守脸颊僵了一瞬,打着哈哈:“这不是听说你从长安回来,还以为能听些新鲜事。”
“有一些新鲜事,都是发生在长安里的人和事,没有一件与娄镇将、陶家有关。”
看到于岁守再次将手伸向点心,温清宁伸手拦下,“这点心吃多了容易顶着,夫人如果饿了,一会儿寻个饭铺或农家用些吃食再走。”
于岁守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吃完了大半盒点心。
“金刚想吃什么?”段骏扬声问道。
“不吃了,等到了梁县我要去吃五般馄饨,还要去吃……”
“金刚要不要睡会儿?”
段骏突然打断她的话。
车厢蓦地一静,于岁守闭上眼睛打了个哈欠,“这么一提还真有些犯困,温九,我先睡会。”
温清宁笑着点点头,抬手掩唇,表示自己会保持安静。
喧闹的马车安静下来,不再有任何人开口说话,只剩下车轮从路面积雪上碾过的声音。
温清宁注视着于岁守颤动的眼皮,缓慢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气。
希望这一次只是去验尸……
日落余晖中,一行四人驾着马车进了梁县,在段骏的指挥下径直驶向娄家。
梁县县尉姜旭已经来来回回跑了不知道多少趟,正灰心丧气时,忽然看到渐渐靠近的马车,直接喜极而泣。
“段兄,你们可算是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