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家在梁县属于后起之秀,又因娄之阳镇将的身份,仗着手中有兵,家中有钱, 大有后来者居上的势头。
因此娄家宅院理所当然地占了一处风水佳地——娄家地势略高,西侧临近清水观,东南侧是安业寺,往北则挨着陶家后墙。
温清宁一边打量着雕栏玉砌的住宅,一边听梁县县尉姜旭说着这两日的怪事——自娄之阳死后发生的怪事。
“出事第一天还好,第二天也就是昨夜,宅子里突然出现女子的低泣和娇笑”
姜旭说着打了个寒颤,搓搓手臂。
“会不会是府里哪房妾室或婢子?”段骏猜测道。
姜旭连连摆手:“不光这个,还有娄镇将喊人的声音。”
“喊什么人?”于岁守语带好奇。
“听这里的下人说喊的都是已经过世的主母和妾室。”姜旭停下脚步,小声说道。
“好吓人!”于岁守往段骏身边靠了靠,以袖遮唇,似乎有些害怕的样子。
段骏抬手轻拍安慰:“有没有可能是谁故意……”
“不可能不可能!”姜旭连声否定,“所有的声音是同时响起,而且当时就派人搜查,没有任何发现,声音就是从挺尸的屋子里传出来的。”
“你的意思是闹……鬼?”平安不由得出声问道。
“嘘,不要提。”姜旭一本正经,眼神慌急的说道。
“都这样了你还让温九来验尸?这不是坑人吗?”于岁守挽住温清宁的胳膊,怒瞪姜旭,“她现在是四品郡君,要是出了什么事,你担待得起吗?”
姜旭语塞,一脸犯难的望着温清宁。
“温九验尸是在屋里,又不是在外面。”于岁守再次开口,“你们胆小不敢……”
段骏扯了她一下,又一次打断:“内子关心则乱,姜兄莫怪。”
他的手抬起又落下,又轻又柔地落在于岁守的头上,带着几分安抚帮妻子整理额角的碎发,“金刚,你不是想吃五般馄饨,我带你去?”
于岁守唇角收紧,抿唇看了温清宁一眼,下巴一沉,闷闷地“嗯”了一声。
手臂上的拉扯力消失,温清宁垂眸被捏皱的衣袖,望向越走越远的两个人,心底轻叹。
“哎——”姜旭满脸愁苦地长叹一声,“实不相瞒,上头让三天破案,今日正好是最后一日,下官曾听说过您在中兴县的事,这才舔着脸让于县令帮忙请您来验尸破案。”
他搓着手指,飞快地睃了一眼旁边的院门,门,“破案不破案的我是不指望了,但还是想弄个清楚。”
说到这里,他苦涩一笑,“我家县令也被吓病了,至今昏迷不醒,高热不退,也不知道能不能挺过来,一家子老小都指着他呢。”
温清宁顺着他方才的视线看去,微微眯了眯眼——黑漆院门上写满了红色咒文。
她抿了抿唇,语带叹息:“我先去看看。”
姜旭闻言,立刻松了口气,一揖到底:“多谢郡君。镇将还留在原处,我带您过去。”
三人行至院门处,便见姜旭从袖袋掏出一方绣着经文的方帕,垫着方帕把院门推开。
温清宁轻耸鼻尖,停下脚步,目光在门板上的咒文间移动。
“郡君?”姜旭侧身询问。
“为什么用血不用朱砂?”温清宁问道。
“我也不懂这个,这是老夏写的,写得花里胡……龙飞凤舞。”姜旭说道,“对了,老夏是县里的助教,阴阳占宅都会,我们有什么事都习惯问问他……要不我差人去问问?”
温清宁把视线挪向姜旭:“如果方便的话。”
“方便,这有什么不方便。”姜旭也不耽搁,当场喊了个差役进来吩咐下去。
进入院子,越靠近娄之阳所在的房间,姜旭的步子越慢,走到台阶下时,温清宁甚至可以听到他吞咽口水的声音。
屋檐下已经挂起缟素,台阶、门窗,包括檐柱也都和院门一样,用血写满了咒文。
“不要踩到地上的血字。”温清宁偏头对平安嘱咐了一句,提起裙摆,踮起脚尖寻着空隙走到门外。
血字?不是咒文?
平安敏感地抓住温清宁话里的用词,看了眼地上可以用鬼画符形容的血字,莫名打了个冷颤。
一旁的姜旭还没有察觉到异常,正在点头附和:“不要踩,踩到就不灵验了。”
平安扭头看向已经三十好几还分外天真的姜旭,只觉得无语。
他虽然不了解中兴县和梁县的事情,但他了解自家郡君啊。
从郡君在温家村答应来梁县的那一刻,对整个案子的调查就已经开始了。
不论是来请人的于县令,还是一路行来的段骏夫妻,所有涉及到案件的人,都会纳入温清宁在脑中铺画的关系图中,区别在于是剔除怀疑,还是寻求证据。
头顶上突然响起哗啦哗啦的声音。
温清宁仰头望去,就看到密密麻麻地引魂幡吊在廊檐下,随风而动——白色的幡,黑色的字,字迹工整又清晰。
“苏训、莫百林、朱大、董易……姜县尉,引魂幡上的人名是怎么回事?”
姜旭听到她的问题,跨跳到她身边,斜望了一眼:“这些都是阵亡的兵卒,是娄镇将的部下,老夏说引来这些兵卒的亡魂可以镇压邪祟,保护镇将魂魄完整。”
温清宁挑眉,又看了引魂幡一眼,提手推门,屋门打开的瞬间,一股温暖浓郁的脂粉香扑鼻而来。
“屋子里还烧了暖炕?”
姜旭怔了一下,旋即摇头:“没有,一出事就停了。我头一次进这屋时,冷的我直打哆嗦。”
“会不会是娄家下人烧的?”平安站在门槛外朝里伸了伸胳膊,“大冬天的屋里暖和成这样,怎么可能没烧炕?”
“不可能,所有下人都关在后院,这里只留了县廨的人看管。”姜旭语气坚定,“话说回来,谁会闲的没事来这里烧炕玩啊?”
二人说话间,温清宁站在门口默默观察整个屋子,与外面不同,屋内既没有写咒文,也没有挂白,似乎还维持着原来的样子。
桌案上摆着残羹剩菜、一副碗筷、一个打翻的酒杯,地上躺着一个小铜铃。
那小铜铃大小似蚕豆,外面雕着夜合花的纹样,镂空的内里滚着一个铜珠。
这小铜铃温清宁并不陌生,许多言情话本中都有提及,且她又有恰巧在毒杀盗尸案里见过一次实物。
此铃名叫勉子铃,是男女助情之物。
距离勉子铃两步开外的地方,侧躺着丢了头的娄之阳。
看到娄之阳的正面朝外,温清宁下意识想到:如果他的头还在,也许在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不速之客。
“有一事忘记问,二十五日那日,娄镇将派人去温家村向族长要了我的庚帖,要和我结亲,县尉可知道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