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将近一个时辰,王炳才带人回来。
被他寻来的是大理寺少卿谢景俭。
谢景俭未着官袍,穿着一身浅色团花暗纹的大袖躝衫,外披一件青鼠裘,神色肃穆。
温清宁的视线在他衣服上打了个转儿,随即下移,看到他穿的竟是软皮靴时,微微一怔。
软皮靴为冬日居家之靴,谢景俭这是被从家里匆匆喊出来的?
再看王炳表情凝重, 温清宁直觉另有大事发生。
谢景俭朝她点头打了声招呼,径直朝宁远将军钟从易走去。
王炳语速飞快地说道:“郡君,永福坊出事了,侯爷正带人在那边,这里交给谢少卿,京兆府那边也派人去通知了相王。”
永福坊里住的多是宗室、功臣,温清宁听得心里一咯噔,连忙问道:“出了什么事?”
王炳想着之后说不定还要寻她帮忙,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侯相的弟弟死了。”
侯相?
温清宁眉心一跳,大吃一惊:“刑部侍郎侯文金?他死了?”
“您认得他?”王炳问道。
温清宁点了点头:“在汝州见过,是谋杀还是意外?”
“我也不清楚,就只知道人死在永福坊和城墙中间的那条街上。”王炳皱眉说道,“一晚上死了两个,还都不是一般人,麻烦大了。”
平安和竽瑟听到王炳的话,下意识看向蹙眉沉思的温清宁,心底生出相同的感慨:确实麻烦大了。
一个是温清宁亲眼所见,一个则才与温清宁结了怨。
别管侯文金是被害身亡,还是意外身亡,都会扯到温清宁的命格上。
王炳叹了口气,对温清宁说道:“我还要去大理寺喊人过来,关崖会留在这儿,有事您只管寻他。”
“有平安和竽瑟在,你们只管去忙。”温清宁说道。
王炳想起安陆侯府传出来的传言,想劝她在家尽量别出门,张了张嘴:“您……”
“怎么了?”温清宁音调微扬。
王炳摇了摇头:“没什么,长安这阵子不太平,您千万别单独出门,要是别人说了什么不中听的,就当他们啃了大粪。”
温清宁一下子明白他的意思,道谢应下。
竽瑟等王炳走后,近前耳语:“郡君,今晚之事恐怕对您名声有碍,怕是要早做打算才好。”
温清宁轻轻“嗯”了一声,旋即望向朝这边走来的谢景俭,微微俯首:“少卿。”
谢景俭回礼,苦笑道:“郡君回来的真巧。”
温清宁好似未察觉他话中深意,不紧不慢地回道:“家中诸事料理妥当,闲暇无事便回来了。”
谢景俭目光在平安和竽瑟身上打了个转,正色道:“郡君,本官问你,地上所躺之人你可认得?”
“先前不认得,但这会儿已经晓得他是宁远将军钟从易。”温清宁如实回答。
“你可曾亲眼看到宁远将军坠落于此?”谢景俭又问。
“是,我当时和竽瑟站在这里,那时彩车正好靠近,忽听上面有人争吵,一抬头就看到他出现在半空。”
谢景俭听到后半句,眉心微跳,暗道:倒也不必说得这么严谨。
“如此说来,你并未看到宁远将军是如何出现在半空中的?”
温清宁学着那些被盘问的人赞了一句:“少卿英明。”
“可能看到是何人在上争吵?”
“不曾。”
“可曾听清他们因何争吵?”
“不曾,当时彩车正好过来,众人忙着哄抢散福,听不太清楚。”
谢景俭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倏地一笑:“本官问完了,郡君若是不急着回去,可要去瞧瞧?”
瞧什么?自然是瞧瞧钟从易的尸骸和他掉落的地方。
温清宁目光沉沉地看了这位说话总喜欢遮遮掩掩的大理寺少卿,迟疑着道了一声“好”。
平安正要跟上,谢景俭横迈一步把人拦下:“你非仵作,又不懂勘验之术,还是莫要近前的好。”
温清宁脚下一顿,侧身回望,吩咐道:“平安和竽瑟留下,众目睽睽之下,总不会有人污我杀人。”
谢景俭挑眉,压低声音问道:“郡君这话是说给我听,还是说给有心人听?”
“看少卿怎么想。”温清宁说罢,提裙蹲在钟从易的身边,低头细看,半晌后出声问道,“这是什么布裁制的冬袍?”
“罽袍,由柔毛织成,冬日穿之温暖如春。”谢景俭低声介绍,“罽布是于阗贡品,圣人命尚衣局裁制冬袍十件,宫宴上信王得了一件,郡王得了一件,剩下的赏赐给朝中众臣,安陆侯还得了一件。”
温清宁眼神微变,扭头朝他看去。
谢景俭弯了弯唇,指了指地上的钟从易:“而他身上一件,是钟淑妃特意向圣人求来的。”
温清宁盯着他沉默许久,直白问道:“以少卿之能,破这坠落之案,不需我帮忙,但你频频示好……你想要我做什么?”
“郡君聪慧、坦荡。”谢景俭笑道,“我有一桩旧事盘缠于心,想寻郡君帮忙。”
“验尸?”
“开棺验尸。”
“死了有多久?”
“不知。”
温清宁面色微滞,顿了顿继续问道:“死者何人?”
“他人之妻。”
温清宁没有说话,只是看向谢景俭的眼神变得有些奇怪。
谢景俭顶着她诡异的眼神,脸上的笑容不变,开口道:“郡君可同意?”
见温清宁没有回答,他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已故的安陆侯夫人曾与先慈是手帕交,曾说过一桩旧事。”
“可以。”温清宁颔首应下。
谢景俭郑重承诺:“开棺验尸后,我会将所知之事尽数告知。”
温清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垂眸看向死不瞑目的钟从易,隔空指着他腰腹位置说道:“推他下来的应该是个女子,少卿上去寻寻,寻到断甲的盘问一番便可。我帮少卿破了这案子,少卿便欠了我一个人情。”说罢,起身朝关崖打了声招呼,带着平安、竽瑟离去。
谢景俭转头回望,失笑摇头:“这心眼,委实不大。”
他低头看向钟从易的腰腹,仔细从勾线的罽袍里拆出一个断甲。
那指甲的断面断地并不齐整,而正是这些不齐整的地方勾缠在罽袍里。
“将上面有断甲的女子全部留下,本官要比对。”
匆匆赶来的大理寺胥吏和仵作怔了一怔,连忙高声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