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粮一听要放弃阿深,急忙拦下要走的螺奴:“我要见夫人。”
螺奴噘嘴不满地看着他:“夫人旧疾发作,只能卧床休息,近日都出不了屋子。夫人本来就心里难受,阿深又不听话擅自行动,现在好了,一场意外成了谋杀,偏还赶上小娘子回来的时候,后面的烦心事多着呢,你快别添乱了。”说罢,绕过南粮就走。
南粮看着螺奴举着糖葫芦跑远,急得连声叹气。
他扭头看了眼皇城的方向,扛着还剩许多糖葫芦的草架子收摊回家。
于此同时,下了朝会的重臣随元和帝转移到了两仪殿。
待元和帝在殿内安置妥当后,内侍冯原出殿唤人。
他才一露面,就被怀安县公施信昌、散骑常侍左之庭和大将军姚绍礼围住。
“冯公,小儿只是圣人……”
冯原提手打断:“三位暂且稍候,圣人命相王、武安侯和谢少卿先入内回话。诸位可先去偏殿等候。”
他朝候在一旁的干孙子冯腾招了招手,吩咐道:“去把郡王请过来。”
冯腾一听要和那位接触,面上不敢表现出来,心里却已经暗暗叫苦。
他实在是有些怕陈无讳。倒不是怕他喜怒无常,而是对他那说风就是雨的性子实在有些吃不消。
而且这位郡王从不为难宫人,他只是为难他自己,偏如今圣人还格外看重这个归来的嫡孙。
所以每次和陈无讳接触,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生怕哪一句回错了话让他当场变身。
然而再不愿意接触,冯腾也只能咬着去了。
听到陈无讳也要来议事,准备向元和帝参奏沈钧行的一众大臣忽然打了退堂鼓。
两仪殿内,元和帝望着请安后垂首站在殿中的三人,目光在相王红肿的眼睛上停了一瞬,暗暗翻个白眼赶紧移向沈钧行和谢景俭。
看到谢景俭眼底的青色和浑身掩不住的疲倦时,开口问道:“熬了一整夜?”
谢景俭上前一步,恭敬道:“下臣抓拿了谋害宁远将军的凶犯后,便与武安侯跟随侯相去他府中问话,出府后已是天明。”
“抓到真凶了。”元和帝微微颔首,“可有所得?”
谢景俭正要回话,突然被相王打断。
“圣人,可否先让儿臣说话?”相王一面说着,一面跪在地上,双手高高举着一个函匣。
那函匣用的是寻常木料,光秃秃的匣身没有任何雕纹,只有岁月留下的老旧光滑。
元和帝没想到相王敢出声插话,诧异地看向这个在他印象中除了哭就是哭的儿子,眼底闪过一丝暗芒。
“准了。”
听到这一声,谢景俭退回原位,瞥一眼好似木头人的沈钧行,挑了挑眉。
相王大大的舒了口气,再开口时嗓音因为紧张激动而染上了哽咽。
“温辅离世前,曾托付给儿臣这个函匣,让儿臣在合适的时机帮他呈给圣人。从去岁起,长安便命案频发,下至百姓,上至朝臣,温辅在世时曾破案无数,儿臣觉得也许现在就是那个时机了。”
元和帝静静地望着那个老旧的函匣,许久后才说道:“呈上来,你也起来说话。”
冯原上前接过函匣,看到挂在上面的葫芦形的小铁锁,躬身问道:“王爷可带了钥匙?”
“好像没有钥匙,温辅当年给我时就没有。”相王懵了,抬头看向上首,猜测着解释道,“温辅当年病的那样重,也许是忘了,要不要去问问他那闺女?”
冯原也有些无语。
沈钧行转头看过去,见那小锁不过拇指大小,拱手请命:“郡君昨夜帮着查了一整夜的案子,且这一来一往要费上不少时间……不如让这臣试一试。”
元和帝抬了抬下巴。
沈钧行打量葫芦小锁片刻,一手捏着葫芦藤,一手捏住葫芦,皱眉用力,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小锁断了。
与此同时,谢景俭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武安侯且慢!”
几人转头,满脸疑惑的朝他看去。
谢景俭看着那静静地躺在沈钧行手心上的葫芦小锁,有些可惜道:
“这小锁常用在女子妆匣上,其内设有暗轨不需钥匙,只需转动葫芦身,转对了就能打开。
“因寓意好,早些年颇为流行,富贵人家多用铜锁,锁面还会鎏金或镶嵌宝石,普通百姓疼爱女儿的也会买上一把样式普通的小铁锁。
“臣观这锁怕是温公给其女置办的……听说温公廉洁,在长安为官住的是官舍,便连女儿都要靠验尸、妆奁为生。”
此话一出,沈钧行浑身明显一僵,无措的握紧了分成两半的小葫芦。
而上首的元和帝则发出一声长叹:“把匣子里的东西拿给我瞧瞧。”
冯原听他语气,就晓得他又念起了温辅的好,今日之事已经成了小一半了。
他拿眼角余光扫了眼已经深藏功与名的谢景俭,收敛神色拖着函匣送了上去。
匣子里只有一封厚厚的信,只信的封口处残留着点点暗红。
元和帝看着那努力擦拭过的痕迹,回忆起君臣最后一次见面的不愉快,心情颇为复杂。
他犹豫半晌才拆开火漆封,才看一眼就忍不住手抖了一下。
记忆中他那臣子写的一手好字,端正的字迹就像他的为人,给人一种顶天立地的感觉。
而这信笺上的墨迹,虽还是温辅的字迹,却给人一种油尽灯枯的感觉。
元和帝闭了闭眼,忍不住再次叹息,稳了稳心神才再次把目光挪回纸上。
许是感觉到圣人心情不好,殿中侍候的内侍都放缓了呼吸,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冯原站在近处,眼角余光偶尔能瞥见纸上内容,便是看到的几句话,都让他不禁在心底发出叹息。
这是一封请罪书,也是一封谏言,还是一封陈情表。
“臣之私心,可怜那些女子遇人不淑,又悲叹她们为家人所弃,求了圣人给她们新建户籍身份,原意是想给她们一个新生。但臣愚笨,忘了最重要的是抚平心中旧伤旧怨,可能留下隐患……
“若有一日那些女子犯下祸事,是臣之错……臣不为那些女子求情,只盼能查明所有真相,还不公以公,纠不正以正……圣人圣明,治下之民多为良善淳朴。凡有命案起,多为不公所致,是以臣再请圣人,遇案当彻查,还苦主以公道,以安百姓之心……
“其次,望圣人能重待亲民官与近民小吏。亲民官负有教导百姓之责,而近民小吏更是常在百姓中行走,此一众位卑而职重,事多杂而收入微薄,其中更有颇受世人鄙薄之杂吏……望能重视他们,加以厚待。”
元和帝看到最后几页再次出现斑斑血迹与晕染开的墨迹后,猛地将纸扣在书案上,闭眼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