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的沉默中,温清宁垂眸望一眼活泼的烛光,长长地叹了口气,没有再等待孙三的回答。
“唉——把左归朋出事那一夜你做的事再做一遍。”
轻柔绵长的叹息声后跟着堪称冷情的要求。
孙三俯身应了声是。
几人坠在孙三身后跟着他的步子往曲江池的方向走去,这一次温清宁和竽瑟跟在他身后,张三接和李立身分别护卫在两人后方。
一行人刚走出一段距离,张三接耳朵微动,随即往后看了一眼。
李立身注意到他的动作,跟着转头回望,一面问道:“怎么了?”
“开门声,有一户人家开门了。”张三接说道。
“开门声?开院门的声音?”李立身不可置信地侧耳倾听,“没听到呀。现在宵禁,这时候出来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说完,反应过来他们几个都是这个时候出来,且还真是给自己找不痛快的人。
他扯了扯嘴角,表情讪讪。
温清宁停下脚步,望向张三接:“去看看,找不到人就记下位置,明日去坊正那里查问。”
张三接曾追踪救过自己,又是跟着沈钧行从军中到护城卫的老人,温清宁相信他的耳力。
张三接叉手领命,脚尖一转,整个人噌的一下冲了出去。
李立身看着他瞬间离开,且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忍不住赞叹道:“好迅捷的身手。”语气中透出浓浓的艳羡。
他是野路子出身,跟着街上的混子学了些把式,进了县廨后又才得以学些正经招式,但也都是粗浅杂乱的。平日办差全靠一股子拼劲,如今见到这种身手,不由得心生向往。
温清宁瞥见他面上的欣羡,状似不经意说道:“侯爷是个温柔宽厚的人,所以张三接和王炳那些人才随他从边军到护城卫。”
武安侯温柔宽厚?宽厚确实没错,温柔怎么讲?
李立身震惊了。
竽瑟愕然的看着温清宁,她没听错吧。
温清宁没理会二人惊掉下巴的样子,转而看向已经悄无声息返回的张三接:“如何?”
“已经记下。”张三接回道。
“那便好,李衙君,明日你来探查。”
温清宁说完就示意孙三继续。
张三接对李立身低声说道:“回府廨后我再告诉你位置。”
李立身神色一肃,小声道谢。
走在最前面的孙三开口说起左归朋被杀那一晚的事。
“那晚,日暮时分,街鼓响过后,我像往常一样在沿着坊墙一边巡逻一边敲着梆子催促坊街上的行人回家。到了一更天,在坊角报时后就往曲江池附近转悠。”
他慢下脚步指了指曲池坊的东侧坊角说道:“我就在那敲得梆子。”
曲池坊东侧便是曲江池。
温清宁“嗯”了一声,问道:“然后呢?”
孙三抿了抿嘴唇,垂头说道:
“他们定下的动手时间是二更三点,在那之前,我要确保周围不会有其他人。但我们夜里都是两个人搭伴巡逻,与我分到一起的人叫牛上。牛上平时没什么爱好,就喜欢吃饭的时候喝些酒,最少也要喝上一壶。
“为了不叫他撞上,我就得想法子替了他的值。所以那天晚上,我送了他一壶好酒。我知道他肯定忍不住留到第二日喝,等到他喝醉后,我就能一个人打更。”
二更三点?为什么是这个时辰?
温清宁蹙眉沉思,对这个动手的时辰有些在意。
“更夫擅离职守,更漏错失,需要受六十杖。牛上因醉酒误事,为了不受责罚丢了差事,自然不会说出你替他打更的事,如此一来不仅确保你们所行之事更加隐秘稳妥,也能叫他记你一个好。今日替你的那人就是牛上吧。”
孙三点点头:“他那人心善,除了爱喝酒,旁的什么毛病都没有。这事是我算计他,求贵人放他一马。”
温清宁没有接这话,反而沉声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招募更夫时会写明‘更夫不得饮酒’。更夫除了报时,还负有防范盗贼、预防发现火情上报呼救的职责。
牛上身为更夫,明知道夜里要上值,在晚饭时还敢饮酒又不知道节制以致醉酒,已然犯下大错——别管这酒是怎么来的,在他喝的那一刻就已经犯错了。”
温清宁摆手打断还想为牛上求情的孙三,继续说道:
“城中民居多为木构,且有许多为连排建造,一旦起火,救之难救。我朝建朝初永昌坊起火,烧毁民宅数百。先帝在位时举办安福门夜宴,因疏忽引来火龙至百姓惨死。今上登基之初,过年时西市发生火情,有数千家商铺民宅被烧毁。”
孙三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知道是自己害了牛上。
温清宁见他沉默,无奈叹息:“曲池坊南北长约三百五十步,东西约为六百五十步,整点报时需在坊角敲更,同时需要与武侯铺……”
说道此处,她微微一顿,下意识看了张三接,然后继续说道:“同时需要和武侯铺协作报时,你那夜在整个曲池坊奔跑敲更,想来也是拼尽全力,累惨了吧。”
这话明明没什么,孙三不止为何却觉得鼻子发酸。
温清宁看到他低头拿袖子擦眼睛的动作,放缓语气问道:“可还有其他?”
孙三摇摇头,哑着嗓子说道:“我就做这些事。杀人的事我和我娘子确实参与了,但我二人绝对没有动手杀人,我娘子就站在那里把人引诱过去。
“我在外头巡逻,我娘子在那夜假扮成佛婢的冤魂把人留在曲江亭……花蟒……花蟒是我娘子饲养的,我们就只想替佛婢讨个公道。”
温清宁闻言眉心微蹙,看向孙三的眼神变得锐利。
“那个蟒蛇是霍虫娘养的?”李立身大吃一惊,“我查过霍家,霍家养蛇的法子都是传男不传女的?”
“丈人确实只教了内兄。”孙三说道,“是我娘子偷学的,她想向丈人证明她可以比内兄养的更好。可是养得再好也没用,丈人不需要女儿,丈人先是夺走了憨郎,然后又抢走了花蟒。”
说到这里,他话语音中的哽咽声变得愈发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