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温清宁的话,管依玉语气有些迟疑:“三娘她……她喜欢到各处逛逛。她性子活泼,常常露了行迹,为此没少挨训。”
她说的委婉,联想到在左常侍府阮氏偷听被左之庭喊进来弄了一出指桑骂槐的戏码,温清宁立时听懂那所谓的“各处逛逛”怕是偷听。
假设管依玉没有说谎,阮氏还真是意外之喜。
“管娘子,听左延朋说左归朋出事后,你就一直陪在常侍夫人身边贴身照顾,可有此事?”
管依玉先是摇了摇头,跟着又点点头:
“一开始我在院子里为夫君守灵,婆母每日都会过来。快过年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雪,婆母跌了一跤,公爹便不许她每日奔波,免得夫君在地下魂魄难安。可婆母又不放心,就让我日日去向她禀报,每一次都会叮嘱我照顾好夫君的尸身,待寻回头轮也好完整下葬。”
“就这样过了两三日,婆母听说怀安县公府请了一位能人可保尸身不腐,便也想把那能人请到府中。只是没等把人请来,用来防止尸身腐败的冰块开始融化。也是那个时候,婆母让我搬去她的院子里住。”
温清宁想起前面对冰块融化的猜想,皱眉问道:“在此期间可有什么异常?或者说让你觉得奇怪的地方?”
管依玉想了想,不太确定道:“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自从夫君出事后,婆母一直在让人留心族里刚出生的婴孩,她还曾给过我两间铺子一处庄子,让我安心留在左家,说不会让我晚年无依。婆母还说,只要我肯给夫君守着,府上的一切都会留给我。”
她望向温清宁:“我觉得婆母是想过继一个孩子到夫君名下,夫君早逝,我又没能给他生下一儿半女,过继一个孩子是常理。可一般都会选择从亲兄弟中选一个孩子。二郎、三郎夫妇都还年轻,纵使现在没有子嗣,过两年也会有,实在没有必要从族里寻找,隐患多不说,公爹也不会同意。”
说到这里,管依玉脸上露出些不好意思:“我又想婆母可能是不喜二郎、三郎庶子的身份。别看婆母平日待二郎、三郎还不错,可我觉得正妻应该都不喜欢庶子来分自己儿子的家产。”
温清宁仔细观察管依玉,发现她每次说完话都会皱眉垂目,抿紧的嘴角也是往下垂,一副懊悔自责的表情。
就好似现在,没有问话时,管依玉再次陷入自己的情绪中。
温清宁面上飞快地闪过一丝凝重,旋即恢复正常,微微提高唤了一声“管娘子”,把管依玉从自己的情绪中喊出来,当对上茫然的眼神时,心中一沉。
她面上表情不变,语气却变得更加轻柔:“管娘子,左府失火时你在干什么?”
“我在睡觉,醒来后才知道出事了。”管依玉似乎怕温清宁不相信,解释道,“我前一夜几乎没睡,寅时末才将将睡下,睡前喝了安神汤,睡得有些沉。”
“又是安神汤。”
屏风后传出的声音让管依玉脸上的焦急更加明显。
她急忙开口:“我没有说谎,我真的喝了安神汤。实不相瞒,我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过觉,就连安神汤的效果也越来越差,为了能睡着,下的药也越来越重。我还有许多没有喝的药,你们要不信可以让人去查。”
温清宁朝竽瑟使了个眼色,缓声安抚:“我自然是信你的……你昨夜睡了吗?”
管依玉摇摇头:“我睡不着,也不想再喝那汤药,反正都是治标不治本,没意思的很。”
“一夜没睡,应该是很累了。”温清宁起身行至管依玉身前,俯身和她对视,面上挂着温柔的浅笑,“我已经问完话了,在你舅父来之前要不要去睡一会儿?让我这婢女陪着你,她是宫里出来的医女,会推拿、会针灸。”
“会不会给您添麻烦?”管依玉小声试探。
温清宁很肯定地回答道:“不会。你脸色不太好,如果让皇甫监作看到,怕是要忧心。”
管依玉抿嘴稍作犹豫,出口的声音变得更小:“多谢郡君。”
“不过些许小事,谒者舍有专供访客歇息的屋子,管娘子不必有负担。娘子睡饱好记得帮我写名册,那可是费脑的活。”
听到自己不用白白受人恩惠,管依玉明显松了一口气,面上的紧张都放松了许多。
“我会尽快写好交给您。”
“多谢。”
温清宁朝外扬声吩咐人安排屋子,又命发财送二人过去,目送管依玉离开,转到屏风后一言不发的盯着霍纯。
霍纯又不是真的傻憨憨,他能明显感觉到温清宁平静表情下的怒气,看了眼低头当鹌鹑的孔元恭和乔庭训,对着温清宁咧嘴赔笑。
“霍御史,对被问话之人纵使心有怀疑也应当从别处验证,尽量不要直接质疑,这样极容易引起被问之人的抗拒,严重者可能激起不必要的冲突和麻烦。”
霍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位管娘子能引起大麻烦?”
话音刚落,便听发财的声音在外响起。
“郡君,竽瑟姐让我来回话——管娘子患有脏躁之症,患有此病者,会无故哭泣,有时又会哭笑不定,还会有烦躁不宁的表现。”
温清宁应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再次看向霍纯。
霍纯讪讪一笑:“平时和人在朝堂对喷习惯了,我下次注意、注意。下回再审问时,你也要提前告诉我该注意的地方,省得我忍不住说错话。”
“好。”温清宁点头应下,“三少夫人这里没什么忌讳,御史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额……你不喜欢她?”
“为什么要谈喜好?我们在办案。”温清宁语重心长道,“像我们这种人,最忌讳对案子里人产生喜恶之感。”
霍纯噎了一下,立即反驳:“那你对庞氏和管氏怎么这样?你费劲巴拉帮庞氏和离,又对管氏那么体贴,难道不是喜欢她二人?”
温清宁怎么听这话怎么觉得怪。
“帮庞娘子和离主要原因是因为律法赋予女子和离的权利,尽管其中有诸多限制,但不可否定,女子有和离的权利。既然有和离的权利,那我就该帮忙,这不仅仅是为了庞娘子,也是为了我自己。
“女子本就受尽束缚,若我对庞娘子的事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来日何人又能为我出头助威?至于管娘子,不过是怜其不幸罢了。在自己能力之内抬抬手而已,何必把人往死路上逼。霍御史如果嫁给左归朋那种人,我也会心生怜悯。”
霍纯无言以对。
听到旁边孔元恭和乔庭训得窃笑声,他撇撇嘴朝外喊道:“带阮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