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局散后,林守东陪着陆源、小卢和小庞前往公安局招待所。
刚把住宿事宜安置妥当,招待所的走廊就热闹起来——得知陆源回了藩州,局里上上下下几乎全员出动,尤其是冯严明、杨鹏这些领导,一个没落。
虽说多数人与陆源往日交集不深,但如今他没到而立之年,便稳坐新州市委副书记的位置,前途不可限量,这是人人都明白的事情。
在官场里,这样的“近水楼台”,但凡想求进步的人都不会错过,套近乎的心思写满了脸。
林守东站在一旁,端着杯热茶,一脸的无奈,但不好说什么。
没人比他更清楚这热闹背后的微妙——冯严明和杨鹏,都曾是他竞争公安局长时的对手。
当年藩州市局敲定人选前,特意征询过陆源的意见,最后选择了林守东。
这事很多人都知道,但这层窗户纸谁都没捅破,依旧热情洋溢,好像他们以前跟陆源交情不浅一样,其实他们当时是怎么对待陆源的,陆源可不会这么快就忘了。
直到访客们陆续散去,房间里终于恢复清净,林守东才有机会把话题拽回靳顺庭审的意外上。
“情况棘手了。对方律师拿出了靳顺多年前的精神病就诊记录,还有权威医院的鉴定报告,说靳顺有间隙性精神疾病,作案时处在精神病发作期间。”
“可是我们抓他的时候就做过了鉴定,精神状态完全正常。”
“关键就在这——抓捕时正常,不代表作案时正常。”林守东摇头,“而且那份医疗鉴定盖着三甲医院的章,没法质疑。”
“靳顺自己招过,是用了迷香才导致精神异常,这话他亲口说的!而且,我预先通知技术部门全程录音的。”
“有录音也没用,我们拿不出迷香。”林守东的声音沉了下去,“靳顺现在翻供,说当初跟你说那些是吹牛,要是真有迷香,抓捕他的干警怎么没中毒?律师就盯着这点逼我们拿证据。”
“找同案犯马英对质!她亲眼见过那东西。”
“问过了,她现在一口咬定当时是随口胡说,不存在那样的迷香。”林守东叹了口气,“现在的死结是,必须找到迷香,还要证明它有致幻作用。可案发现场早就清理干净了,哪还有物证?”
陆源不假思索地说:“马英喷我的那瓶东西不就是了吗!我记得很清楚,当时就作为物证收缴了,难道没移交法院?送去检测一下不就有结果了?”
“缴了,也移交了,但检测结果说是普通雾气——既不能让人昏迷,也没法致幻。”林守东苦笑,“律师现在拿着这份报告说,这足于证明靳顺跟你的所有关于迷香的说辞都只是吹牛,没有任何物证支撑。”
“不可能!”陆源的声音陡然提高,“那瓶东西绝对是被调包了,怎么可能是普通雾气?”
林守东定定地看着他,语气里满是无奈:“还有件事,对检方更不利。马英用迷药喷你的时候,你既没昏迷也没失控,连力气都没减——辩护律师正拿这个做文章,说这就是靳顺吹牛的铁证。”
“我事先有防备,还备了解药!”陆源急了,“如果法院需要,我现在就能把解药交上去。”
“解药能反推出迷香的成分吗?”林守东追问。
“不能。”陆源的声音瞬间低了下去。
“那这解药,在法庭上就没有任何说服力。”
房间里陷入死寂。
陆源靠在沙发上,一脸苦笑。
这律师,真是把法律的空子钻到了极致。
“陆源,这事儿不光是法律问题,更是人心问题。”林守东叹息一声,“受害者家属等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盼到凶手落网,眼看就能沉冤得雪,现在却可能看着凶手因为‘精神病’免负刑责,他们怎么扛得住?”
陆源缓缓吐了口气,认真地问林守东:“你真信靳顺作案时是精神病发作,完全失控?”
“我当然不信,受害人家属更不信!可法律只认证据!没有证据证明迷香能推翻鉴定结果,我们信与不信,一文不值。”
他揉了揉眉心,那个案子的细节至今清晰——人性里的丑恶与扭曲,每次回想都让他脊背发凉,他甚至和妻子宁雪还有女儿林暄妍讨论过多次,只为厘清那些藏在阴影里的龌龊,警示她们要注意阳光下的黑影。
“律师还说了,靳顺的作案集中在一段时期,之前没犯过,之后也停了,正好符合间歇性精神病的特征。”林守东接着说,“还说他后来主动去医院治疗,证明清醒时是守法公民。”
“守法公民?”陆源嗤笑一声,“那他联手马英杀我怎么说?难道也要辩解那时候又发病了?”
“这点他倒没抵赖,愿意认谋杀未遂,说是怕被判死刑才铤而走险。”林守东的语气里满是愤懑,“可就凭这个罪名判刑,受害人家属能答应吗?黄府县的老百姓能答应吗?他必须死,不死不足以平民愤!”
陆源缓缓点头,眼底的神色愈发凝重。他太清楚,这场仗不仅要赢法律,更要赢人心。
“所以,现在问题的关键,就是那个迷药被检测出来是普通气体,导致靳顺当时说的那些话跟证据没法对接,从而得不到闭合的证据链?”
“对。”
“当时那些作案工具,是交给了谁?”
“当时的刑侦大队长冯严明。”
陆源默默点头,缓步踱到窗前。
从招待所的窗口望出去,黄府县城的万家灯火在夜色中闪烁,像散落的星辰。他双手扶着窗台,目光在那些或明或暗的光点间游移,最后化作一声轻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