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夏夜裹挟着溽热的风,连宫墙下的青苔都在蒸腾着湿气。陈玄策解下浸透汗水的玄甲,刚要唤人备水沐浴,却见一名身着绿衣的内监举着宫灯匆匆而来,鎏金腰牌在夜色中泛着冷光:\"陈将军,太子殿下有令,即刻前往崇文馆。\"
陈玄策握着汗巾的手微微收紧。自吐蕃之乱后,他与苏璃在黑市追查中屡遭阻挠,那些消失的账本、暴毙的证人,还有太子李承乾近来愈发频繁的示好,都像无形的丝线,将他往某个深不见底的漩涡牵引。他望向案头未写完的密奏——上面详细记录着波斯商队与东宫往来的蛛丝马迹,墨迹未干,却已被烛泪晕开。
崇文馆的飞檐在夜空中勾勒出狰狞的轮廓,檐角铜铃无风自动,发出细碎的声响。陈玄策踏着冰凉的青砖步入内殿,檀香混着龙涎香扑面而来,却掩不住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李承乾斜倚在雕花胡床上,月白锦袍松垮地挂在肩头,手中夜光杯盛着的葡萄酒殷红如血,倒映出他眼底跳动的烛火。
\"玄策来了。\"太子抬手示意赐座,声音慵懒却暗藏锋芒,\"听说你近日在西市查得很是热闹?连崔府的老底都要掀翻了?\"他晃动着酒杯,酒液顺着杯壁缓缓流下,\"有些事,过犹不及啊。\"
陈玄策单膝跪地,铠甲碰撞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回禀太子殿下,臣奉陛下旨意追查黑市,不敢有丝毫懈怠。崔府通敌叛国证据确凿,臣职责所在,万死不辞。\"他余光瞥见屏风后闪过衣角,至少有三名谋士藏在暗处,屏息凝神地等待着。
李承乾突然大笑,笑声震得案上的夜光杯嗡嗡作响:\"万死不辞?好一个万死不辞!玄策,你我相识于渭水河畔,那时你不过是个骑射出众的校尉,如今却成了父皇跟前的红人。\"他猛地将酒杯砸在地上,碎片飞溅,\"你可知为何?\"
殿内气氛骤然凝固。陈玄策垂眸,盯着青砖缝里的蚂蚁,看着它们拖着碎屑艰难前行:\"臣蒙陛下隆恩,日夜思报,不敢有非分之想。\"他能感觉到太子的目光如芒在背,那是一种带着威胁的审视,像极了波斯商馆地窖里盘绕的毒蛇。
\"非分之想?\"李承乾踱步至他身前,锦袍下摆扫过他的膝盖,\"如今朝堂波谲云诡,父皇年事渐高......\"他突然俯身,温热的酒气喷在陈玄策耳畔,\"有些机会,错过了可就再也没有了。\"
陈玄策浑身紧绷,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他想起三日前在黑市废墟中,从死去的东宫侍卫身上找到的双鱼纹玉佩——那与玉符案的关键标记如出一辙。此刻太子的暗示,分明是要将他卷入储君之争的漩涡。\"太子殿下,\"他挺直脊背,声音不卑不亢,\"臣一介武夫,只知沙场杀敌、忠于陛下。朝堂之事,自有陛下圣裁。\"
空气仿佛瞬间结冰。李承乾直起身子,脸上的笑意尽数褪去,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好,好一个忠于陛下。\"他转身走向案几,抽出一卷明黄圣旨,\"这是父皇今早拟的,要封你为骠骑大将军。\"圣旨展开的瞬间,陈玄策瞥见末尾朱批的日期——正是他拒绝太子示好的次日。
\"只要你点头,\"李承乾的手指抚过圣旨上的蟠龙纹,\"这官位、这荣耀,唾手可得。\"他猛地将圣旨摔在陈玄策面前,\"但若是执意与本殿作对......\"
陈玄策望着地上的圣旨,龙纹在烛光下扭曲变形,像极了东宫侍卫弯刀上的蛇形雕纹。他重重叩首,额头撞在青砖上发出闷响:\"臣多谢太子美意,但无功不受禄。玉符案一日未结,臣不敢受此殊荣。\"
殿外突然响起炸雷,暴雨倾盆而下。李承乾的脸色在闪电中忽明忽暗,他挥袖怒道:\"退下!\"陈玄策起身时,余光扫过屏风,谋士们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混着雨声,断断续续传入耳中:\"不识抬举......该给他点教训......\"
离开崇文馆时,陈玄策的铠甲已被雨水浇透。他站在廊下,望着雨幕中影影绰绰的宫墙,想起苏璃昨日说的话:\"太子近日频繁接触西突厥使者,鸿胪寺的记录却刻意抹去了会面详情。\"此刻回想,那些被篡改的卷宗、被灭口的证人,还有太子今晚的威逼利诱,分明是一张早已织好的大网,而他,正站在网的中央。
雨越下越大,陈玄策握紧腰间的金错刀,刀刃在雨中泛着冷光。他知道,从今夜开始,他面对的不再只是玉符案的真相,更是一场关乎大唐国运的储君之争。而他的刀刃,永远只会指向危害江山社稷的敌人,哪怕这个敌人,披着皇家的冠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