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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阳记得初二那年妈妈在冷冻站上班,北方的冬天来得早,十一月的风已经能把人灌得透凉。妈妈每天凌晨五点就得踩着冰碴子去单位开冷库门,钢制的工作服裤腿总沾着未化的霜,回家时指尖冻得发紫,连握筷子都发颤。他偷偷把爸爸淘汰的旧毛线手套拆了,用省下的早餐钱买了副加绒的棉手套,塞进妈妈的帆布包里——那是他第一次为大人的辛苦生出具体的疼,像含着块化不开的冰,在胸腔里闷闷地坠着。

那年班里竞选学习委员,林阳盯着黑板上“实验班”三个字发了会儿呆。他知道自己数学压轴题总差口气,英语听力也因家里常年开着嘈杂的电视机落了半拍。但当班主任说“需要能稳得住性子的人”时,他还是鬼使神差地举起了手。收作业时总有人磨磨蹭蹭,他就坐在讲台边边写自己的错题边等,本子码得整整齐齐,像妈妈在食堂帮厨时摆的餐盘,边角对齐,一滴油星都不沾。

初三寒假前,妈妈调到了油罐清洗站。那地方离厂区偏远,得穿过一条两边长满荒草的土路,夜里连路灯都没有。有次妈妈值晚班,林阳揣着手电筒去接她,远远就看见穿橘色工装的身影在油罐口踉跄着爬下来,头发上沾着黑黢黢的油渣,说话时还带着股挥之不去的汽油味。“别来啦,脏。”妈妈想躲,却被他拽住了手腕——那上面新添了道暗红的烫痕,是卸油管时没留神蹭到的。他没说话,只是把自己的围巾往妈妈脖子里紧了紧,手电筒的光牢牢罩住脚下的路,像给妈妈铺了条不会摔的道。

中考前最后一次家长会,老师指着林阳的成绩单说“潜力股”,妈妈攥着那张纸在走廊里笑,工装裤口袋还沾着保卫科扫地时的灰尘。那天晚上,林阳在书桌前背单词,听见妈妈在厨房轻声跟爸爸说:“阳阳懂事,知道家里没闲人操心他......”笔尖在纸上洇开个墨点,他忽然想起小学时开家长会,妈妈还能穿件干净的碎花衬衫,如今却总带着不同工种的味道——食堂的烟火气、冷冻站的寒气、油罐的汽油味,还有现在保卫科值夜后的疲惫。这些味道像年轮,一圈圈刻进他的日子里,让他比同龄人更早懂得,所谓“稳重”,不过是把心疼藏进行动里,把不安酿成默默的争气。

填志愿那天,他在“实验班”那一栏犹豫了很久。窗外的梧桐叶沙沙响,妈妈正蹲在阳台洗工装,搓衣板上的泡沫泛着白光,像她鬓角新添的白发。最后他勾了重点高中的普通班——比起冲进实验班的光环,他更清楚自己需要的是扎实的每一步,就像妈妈换了那么多份工作,却始终把“认真”二字嵌进每个晨昏。放学路上经过爸爸的厂区,看见门口贴着新的裁员公告,红纸上的字刺得眼睛发紧,他摸了摸口袋里妈妈塞的茶叶蛋,蛋壳还带着体温。

那年夏天格外热,妈妈终于在保卫科稳定下来,负责白天的门岗。林阳常看见她坐在传达室里,对着花名册核对进出人员,阳光穿过纱窗落在她手上,那道油罐烫伤的疤泛着淡粉,像朵倔强的小花。他知道,那些换过的工作、转过的岗位,终会成为岁月里的褶皱,但藏在褶皱里的,是妈妈没说出口的坚韧,也是他藏在稳重表象下,对“家”最朴素的守护——就像他把老师写的“稳重踏实”折成纸船,放在心里的河面上,载着那些没说出口的爱,慢慢漂向看得见光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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