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午至死都想不通萧凌云竟然为了一个婢女,敢彻底得罪苏萧两大世家。
“啊——”
苏青凰悲痛欲绝,抱着苏午的头颅嚎啕大哭,那哭声在这雨夜中显得格外凄惨,撕心裂肺。
萧凌云丢下长刀,仿佛丢下了所有的仇恨,重新将萧嫣儿轻轻抱在怀中,眼神变得温柔而坚定。
此时,暴雨渐渐停歇,天地之间,滚滚文运如潮水般浩浩荡荡奔涌而来。
方孝存握着大印的双手微微颤抖,看着那磅礴的文运汇聚到萧凌云身旁,心中感慨万千,忍不住老泪纵横。
“替天行道,替国执法,替民除害,竟引得散落四方的文运汇于一人胸膛!”
“此子果有未来圣师之风,我玄胤王朝的黎民百姓有救了。”
萧凌云怀中抱着的萧嫣儿悠悠醒来,看着自家少爷杀意未退的双眸,眼中并无半分畏惧,反而带着一丝温柔与依赖。
她轻轻抬手,如同微风拂过,抚去萧凌云脸上的血污,轻声说道:“少爷,你的眼睛里有星星哎——”
萧凌云身子微微一僵,眼中的怒火和杀意彻底熄灭,仿佛被这一句话瞬间融化。
他低头望着萧嫣儿,轻声说道:“嫣儿,我们回家。”
目送着萧凌云离开,方孝存也不再久留。
他坐回马车之上,望着遍地是血的苏家别院,冷哼一声:“今日之事,我还需禀告陛下,希望镇北侯届时,能给个交代。”
苏青凰跪在泥泞的庭院里,怀中紧紧抱着苏午冰冷的头颅。
“备车!回府!”
她的声音自齿缝间挤出,冰冷刺骨,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冰凌。
当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带着一路湿滑停在苏家巍峨的大门前时,家主苏震早已得到噩耗,疯了一般冲了出来。
他年近五旬,一身征战归来的戎装尚未来得及卸下,尘土与雨水沾满衣摆。
车帘猛地被随从掀开,他一眼就看到了车厢内女儿怀中那熟悉又骇人的轮廓——是苏午!
瞬间,苏震如遭九天神雷劈中,高大的身躯轰然跪倒在冰冷的泥水里,溅起浑浊的水花。
他像是瞬间被抽走了脊骨,双眼死死盯着那颗头颅,瞳孔震颤,喉间发出困兽般嗬嗬的嘶吼:
“阿午!我的儿啊!”
他颤抖着伸出粗糙的手掌,想要碰触儿子尚显年轻却已僵冷的脸颊,指尖却在离皮肤寸许的地方死死僵住。
仿佛再近一寸,便会将那熟睡的人惊醒打碎。
无尽的恐惧与剧痛攥紧了他的心脏。
“谁干的?!到底是谁干的?!”
他猛地抬起头,一双眼睛赤红如血,喷薄而出的怒火与刻骨的痛楚死死钉在女儿身上。
“说!快说!究竟是谁杀了我的儿子?!”
苏青凰最后那根紧绷的弦,在父亲这声嘶力竭的质问下彻底崩断。
她像是找到了唯一残存的依靠,整个身子扑进父亲冰冷湿硬的戎装怀里。
积压的所有悲恸、恐惧与怨恨如同决堤的洪水,嚎啕而出。
“是萧凌云!是萧凌云那个贱人杀了阿午……爹!他不仅杀了阿午,还将我们城郊别院……上百口人,屠尽了!”
“血……到处都是血……爹!您要为阿午报仇啊!为我们苏家满门无辜冤魂报仇啊!”
“萧凌云?”
苏震赤红的双眼中怒火猛地一窒,这个名字带来的错愕瞬间压过了纯粹的悲伤。
那个被萧家唾弃的弃子?
那个传闻里早已废物不如的萧凌云?
怎么可能!
荒谬感过后是更炽烈的滔天怒火。
“那个被萧家赶出门墙的丧家之犬?!他怎么敢?!他怎么有胆子……动我苏震的儿子?!屠我苏家别院?!”
他颤抖着从女儿冰冷僵硬的怀中接过苏午的头颅,粗糙的手指带着无边的怜惜和无法挽回的绝望,轻轻抚过儿子兀自圆睁却再无神采的眼睑。
沉重的泪水混着雨水,从他饱经战火风霜,沟壑纵横的脸上滚落。
一滴,一滴,砸在苏午毫无知觉的皮肤上。
“我的儿啊……爹还想着等你这次历练回来,替你寻一门好亲事,看你成家立业,光耀门楣……你怎就先一步……要了爹的命去啊……”
“爹,这还不止!”
苏青凰听着父亲的悲泣,胸中恨意翻涌更甚。
她强行止住悲声,声音因为极致的恨意而绷得细且冷,像淬毒的丝线。
“那萧凌云杀阿午,竟是当着方孝存方大儒的面!众目睽睽之下!”
“更可恨的是,那方老匹夫非但不出手阻止,反倒拿律法公义来压我们。”
“信口雌黄,说阿午……阿午他是罪有应得!说那是一场什么狗屁公道的审判!”
“方孝存?!”
苏震抱着儿子的头颅,身体剧烈地一震,如同一记重拳砸在胸口。
脸上那滔天的怒火瞬间像是遇到了冰山,被强行压制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近乎无力的凝重。
方孝存!
当朝清流砥柱,女帝最倚重的文臣之首,手握天下言路清议,深得女帝信任。
他若公然为萧凌云站台,定性此事……这其中的分量,在朝堂浮沉几十年的苏震太清楚了。
这已不单是私人仇怨,更牵涉到朝堂上那盘根错节的力量博弈。
“是啊,爹!”
苏青凰敏锐地捕捉到了父亲眼中那一闪而逝的退缩,她心中焦急如火燎,但脸上却逼出一种更加尖锐的狠戾。
“那方孝存哪里是保什么公道?!分明就是借题发挥,故意打压我们镇北侯府一系!”
“他这般行径,就是将我们苏家,将镇北侯府的脸面踩在脚下!”
“爹!阿午他不能就这么白白地死了!侯府更不能受此大辱!”
“否则,今后我们镇北侯府在朝中,在边关,还如何立足?谁还把我们放在眼里?!”
苏震抱着儿子冰寒的头颅,头颅的重量仿佛有千钧,压得他几乎窒息。
他沉默着,任由雨水冲刷,宽阔的肩膀逐渐佝偻下去。
女儿的话像一根根烧红的针,扎进他痛失爱子的悲恸和身为侯府盟友的尊严里。
他知道青凰说得对。
血仇必须报,门楣不容辱。
可是方孝存……那个老狐狸……
他抬头,赤红的眼底交织着仇恨与权谋的挣扎。
苏青凰见父亲沉默不语,知道他正在权衡,在忌惮方孝存的巨大影响力。
她倾身上前一步,语速急促但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锋锐:
“爹!我们不能干等陛下怜悯或是圣意裁决!夜长梦多!方孝存一旦抢先一步在朝堂定了调,我们将束手束脚!我们现在就要……先下手为强!”
“先下手为强?”苏震布满血丝的眼睛霍然抬起,像黑暗里骤然点亮的狼眸。
这个词,触动了他心底属于将领和枭雄的那根弦。
血仇当前,当断则断。
一味瞻前顾后,只会错失良机!
“对!”
苏青凰感受到父亲态度的转变,精神一振,用力抹去脸上纵横的泪水和雨水,眼神锐利如刀锋。
“我们立刻回府,备好笔墨!我要写状纸!我们要在明日一早的朝会上,当朝状告萧凌云这个狂徒屠戮苏家别院满门!状告他残忍虐杀朝廷命官之子苏午!”
“证据?满别院的尸首就是铁证!阿午颈上这剑痕就是铁证!我们要把这滔天的血案,办成铁案!定成死案!”
“让满朝文武看看,这萧凌云是何等凶残暴戾,视人命如草芥的魔头!”
“纵然方孝存想保他,在如山铁证和汹汹群情面前,他保得住么?”
“他敢不顾天下物议,强行包庇一个沾满无辜百姓和功勋子弟鲜血的屠夫?!”
“可方孝存那边……”
苏震眉头依旧紧锁,方孝存的态度像一块沉甸甸的巨石,压在他的复仇之路上。
那老狐狸门生故吏遍布朝堂,一言可兴风波。
“爹!您怎么忘了镇北侯?!”苏青凰急切地打断父亲的忧虑,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与泪痕极不相称,近乎冷酷的冰冷笑意。
“他老人家可是真正的国之柱石!手握精兵数十万,震慑北疆!”
“萧凌云,本就是他们萧家的叛徒弃子,侯爷早已对此人深恶痛绝!”
“如今此獠不仅杀我苏家嫡子,更是对侯府麾下产业的公然屠戮,这岂非是赤裸裸地打侯府的脸面?!”
“只要我们率先在朝堂之上发难,将惨案坐实,将血淋淋的证据摊开,激起的千层浪定会卷动整个朝堂!”
“侯爷得知此讯,震怒之下岂会坐视?必然亲自上本!”
“届时,朝中勋贵一系同仇敌忾,军中将校义愤填膺,满殿朝议滔天,陛下纵使有心回护,也得顾忌汹汹物议与北疆安稳!”
“那方孝存想单凭一张嘴就保下这个魔头?绝无可能!”
“他若还执迷不悟,只会将他自己也拖进这滩污血里!”
“我们要的,就是在朝堂之上,把他萧凌云彻底钉死!让他百口莫辩,万劫不复!”
这番分析,条理清晰,步步惊心,将朝堂局势与各方利害算得极准,全然不像一个深闺女子应有,更带着一种为达目的不惜一切的狠辣决心。
苏震看着她,眼中最后那一丝疑虑与犹豫,终于彻底被那熊熊燃烧的复仇烈焰所吞没,连同那份对女儿智谋的惊异也被更深的怒火压下。
女儿说得对!
退一步,便是无底深渊!
进,或许还有一线复仇之机!
镇北侯府就是他们最大的倚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