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凌云退朝归来时,翰林院的铜铃在风中摇曳,发出清越悠长的声响,惊起檐下几只白鸽。
得到消息的翰林院学子,早已密密麻麻地站在台阶上等候,许多人眼眶通红。
他们的青衫下摆还沾着朝靴上的残露,眼底却透着比往日更甚的凝重与不舍。
“首席……”
学子们刚欲开口,萧凌云便抬手打断了他们的话。
声音带着惯常的沉稳,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严厉。
“一个个都什么表情?别傻站着了,都跟我进来!”
众学子被他略带呵斥的话语所慑,无人敢再言语,只得低着头,沉默地跟随那挺拔的青衫背影,鱼贯重入这座他们视为圣地的翰林院。
肃穆的庭院里,只有靴底踏在湿润青石板上的沉闷回响,一下下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甫一踏进正厅门槛,那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再也无法控制。
杨天真猛地双膝砸在地面,青砖发出闷响,他几乎是哭喊出声,声音撕裂了死寂的空气:“首席,带上我们一起吧!求您了。”
仿佛被这根引线点燃,积蓄的火山骤然喷发。
“是啊首席。”
另一位身形魁梧的学子紧跟着喊了出来,嗓音因为激动而嘶哑。
“妖蛮非人,凶残暴虐,边疆已是白骨盈野,您孤身一人深入虎穴,让我们如何安心。”
“我等虽非铁骨钢筋,却也愿做首席之盾。哪怕……哪怕只为您挡下一刀一箭,也死而无憾。”
一个瘦弱的少年激动得浑身颤抖,眼中却燃烧着炽烈的火焰。
“首席,带上我们吧!”
“请让我们追随。”
……
恳求声、表白声汇聚成一片激越的声浪,如潮水般冲击着萧凌云。
他面色一沉,愠色浮现,将手中象征儒道威严的儒家大印高高举起。
一道柔韧而磅礴的青光荡漾开来,如同无形的墙壁,将情绪激动的学子们纷纷震倒在地。
“简直胡闹!”
萧凌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
“尔等身为翰林学子,肩负教化万民、匡扶社稷之责。若通通随我去往边疆,当百姓击鼓鸣冤,谁还能替他们做主?!”
“当寒门子弟求学无路时,谁来给他们大开方便之门?!当朝中宵小欲断我文脉根基时,谁来挺身而出,守住这最后一方净土?!”
他目光如炬,扫过一张张年轻而激愤的脸。
“我之所以放心大胆地前往西北边疆,不正是因为有你们这群翰林学子在皇城坐镇,维系着这来之不易的文运长河吗?”
“如今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处处学府,刚刚萌芽的读书种子,你们是想让我的心血,让玄胤未来的希望,就此毁之一旦不成?!”
一众学子被他骂得羞愧难当,低着头红着脸不敢说话,方才的热血渐渐冷却,被沉甸甸的责任感取代。
萧凌云叹息一声,收回了儒家大印,语气缓和下来:“哎,行了,都起来吧!我还有事情,要跟你们交代。”
他抬手指了指翰林院门口那对饱经风霜的石狮子,压低声音道:“镇北侯府已被我安插了暗子,每月都会在那石狮子左爪之下放置密信,尔等需安排可靠人手轮流值守,小心取回,务必谨慎,莫要暴露。”
听得此言,一众翰林学子霎时屏息,眼中闪过震惊与钦佩。
首席真是手眼通天,连戒备森严的镇北侯府,都被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安排进去了暗子。
萧凌云转身,目光扫过众人青涩却已初具坚毅轮廓的脸庞:
“记住,即便我远赴边疆,你们也要守住翰林院的门槛,守住这文脉薪火。”
“文脉若断,玄胤便真成了只知蛮力的武夫之邦,国将不国!走向灭亡只是旦夕。”
是夜,翰林院藏书阁的烛火彻夜未熄。
萧凌云伏在宽大的紫檀木案前,狼毫在宣纸上疾走如飞。
墨汁三次写干,又三次被守候在旁的学子默默添满。
他要把脑中所学凝成书卷,把治国策、学子规、恤民疏、儒道要义、诗词歌赋的精髓都倾注笔端,让每个学府都能有他的心血留存,指引后来者。
当晨光熹微,穿透雕花的窗棂时,一百零八卷墨迹未干的宣纸,已整齐码放在三个厚重的樟木箱中。
每一卷都带着他指尖的温度,浸润着彻夜的辛劳与期望。
黎明时分,朱雀大街的梆子声惊醒了酣睡的百姓。
当他们推开房门,便见蒙蒙细雨中,翰林院门前停着三辆简朴的马车,车辕上插着的竹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萧凌云站在马车旁,青衫外罩着件粗布雨披,最后深深回望了一眼翰林院那古朴庄重的牌匾,声音沉稳:“出发。”
“萧大人。”
不知谁喊了第一声,带着哽咽。
长街两侧霎时涌出人潮。
卖豆腐的老汉推着吱呀作响的小车挤到最前排,车上放着刚磨好还冒着热气的豆腐:“大人路上吃,暖胃。”
卖花的小姑娘举着花篮,踮起脚尖,努力把沾着晶莹露水的芍药塞进他袖口:“萧大人头上带花,妖蛮见了都害怕。”
雨丝渐密,却浇不灭百姓眼中那发自内心的关切与敬仰之光。
有人捧来粗陶罐,说是自家酿的梅子酒。
有人递上蓝布包裹,里面是新纳的厚实鞋垫。
更有甚者,把祖传的玉佩塞进他手里,转身就跑,生怕他不收。
萧凌云接过一双绣着“平安”二字的鞋垫时,指尖触到鞋垫夹层里硬硬的碎银——
那是百姓藏着的心意,怕他路上拮据,又怕他推辞。
“诸位!”他站上马车车辕,声音穿透淅沥雨幕,“路途遥远不必多送。大家也请放心,我萧凌云定扫清妖蛮,还我玄胤大好河山。待我凯旋归来,再与诸位畅饮一番,共话桑麻。”
人群中响起低低的啜泣。一位秀才模样的年轻人突然跪地,朗声道:
“学生在此立誓!若首席一日不归,我便一日不仕,只守学府传道授业。”
此言一出,数百人轰然应和,声音震得雨丝乱颤,汇聚成一股坚定的信念洪流。
萧凌云眼眶发热,心中暖流涌动。
他深吸一口气,袖袍无风自动,箱中那一百零八卷书卷突然如得灵性般飞出,如群鸟振翅,盘旋升空。
每一卷都自动展开悬停在空中,金色的文运之光透纸而出,在灰蒙蒙的雨幕中织成一片璀璨夺目的金色帘幕,照亮了半条长街。
“这些书卷,是我毕生心血所凝,囊括了从幼童启蒙到入仕为官的经文要义,治国方略,处世之道。”
他抬手挥袖,书卷如金色的蝴蝶般,带着柔和的光芒,精准地飞向人群中各学府的代表,或是直接落入伸出的手中。
“如今悉数传予各大学府。我希望有朝一日,书生的笔,胸中的浩然正气,能比刀枪更锋利,更能护佑这方山河永固!”
杨天真紧紧抱着一卷《青天谣》,泪如雨下,声音哽咽:“首席,您看,您写的《青天谣》,百姓都学会了……”
仿佛印证他的话,远处巷口传来孩童清脆的歌声,清亮的童声混着沙沙雨声,唱着那朗朗上口的词句。
萧凌云翻身上马,最后深深回望了一眼皇城巍峨的轮廓。
长街上的百姓已自发跪成一片,有人举起火把,有人捧着防风明灯,在雨幕中连成一条蜿蜒跳动的光之长河,一直延伸向城门。
“首席保重!”
“等您回来!”
“必胜!玄胤必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