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厉的防空警报声如同无数把烧红的钢锥,狠狠扎进省城沉睡的耳膜!
呜——呜——呜——!!!
尖锐、急促、穿透力强到令人心脏骤停的声波,从省军区后勤部为核心,疯狂地撕扯着夜空,在空旷的街道、密集的筒子楼、寂静的厂区间反复震荡、叠加!瞬间,整座城市如同被投入滚水的巨大蚁巢,彻底炸开了锅!
“怎么回事?!”
“是空袭?!”
“老天爷啊!打仗了吗?!”
“快起来!快起来!警报响了!”
无数扇窗户在极短的时间内被猛地推开,探出一张张惊恐万状、睡眼惺忪的脸。人们衣衫不整地冲到阳台、跑到街上,茫然四顾,试图在深沉的夜色和刺耳的警报声中找到灾难的来源。恐慌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孩子的哭嚎声、大人的惊呼声、慌乱的奔跑声混杂在尖锐的警报背景音里,谱成一曲混乱惊惶的末世交响。
省军区后勤部大院。
厚重的铁门早已被里面冲出来的警卫战士奋力推开。雪亮的探照灯光柱如同巨大的利剑,瞬间刺破黑暗,牢牢锁定了大门正前方那座凭空出现的、巍峨如小山的白色麻袋堆!
浓郁的、新米特有的、带着阳光和泥土芬芳的香气,霸道地笼罩了整个区域,与肃杀的警报声形成了荒诞到极点的对比。
“粮食!是粮食!”先前那个跌坐在地的年轻哨兵,终于被战友连拖带拽地拉了起来,他指着米山,声音嘶哑颤抖,脸上还残留着极度的惊恐,“就……就那么‘轰’的一声!突然冒出来的!像……像座山倒了!”
“报告!现场未发现可疑人员!未发现运输工具痕迹!初步判断……判断目标为……大量袋装粮食!”负责警戒的警卫排长对着步话机,声音因为震惊和难以置信而有些变调。他无法理解眼前的一切,只能用最客观的词汇描述。
整个军区后勤部如同被投入沸水的油锅,瞬间沸腾!急促的哨声在各处响起,一队队荷枪实弹的士兵冲出营房,以最快速度冲向大门,在探照灯光柱的边缘迅速散开,形成警戒线。黑洞洞的枪口警惕地指向四周的黑暗角落。刺耳的刹车声接连响起,几辆军用吉普车和卡车从大院深处疾驰而来,急停在米山不远处,扬起的灰尘在探照灯光下翻腾。
张振邦部长是第一个冲出吉普车的。这位平日里威严沉稳的老军人,此刻军装外套的扣子都只扣了一半,显然是直接从床上惊起。他脸色铁青,目光如同两把烧红的烙铁,死死钉在那座在探照灯下泛着冷白光泽的米山上!
浓郁到化不开的米香扑面而来,带着一种近乎神迹般的丰饶感,却让张振邦的心沉到了谷底!这么多!这绝不是正常渠道能解释的数量!更别提这从天而降的方式!
他几步冲到警戒线最前沿,无视了身边警卫员的阻拦,蹲下身,一把抓住离他最近的一个麻袋边缘。手指用力,粗糙的麻袋纤维被撕开一个小口。雪白晶莹、颗粒饱满、散发着诱人光泽的粳米,如同细小的珍珠,哗啦啦地流淌出来,落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
张振邦抓了一把米,放在鼻尖深深一嗅。纯粹的、新鲜的米香,没有一丝陈腐或异味。他捻起几粒,用牙齿咬开,清甜的味道在舌尖弥漫开。这是顶级的、刚刚脱壳不久的新米!品质之高,远超部队目前的供应标准!
“不是敌特空投。”张振邦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确定,瞬间压过了周围的嘈杂和刺耳的警报余音,“是送粮!”
他站起身,目光如电般扫过周围惊恐又茫然的士兵和军官,厉声下令:“立刻!关闭所有探照灯!只保留基础照明!警卫连!扩大警戒范围!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记住,是任何人!不许靠近粮堆五十米内!通讯班!立刻通知司令部值班首长、省革委会值班室、粮食局、公安局主要负责同志!就说……就说军区后勤部大门发现……发现重要战略物资!请他们火速前来处置!注意措辞!不许提‘凭空出现’,就说……就说发现不明来源大宗粮食!”
“是!”通讯参谋一个激灵,立刻领命跑向通讯室。
探照灯瞬间熄灭,只留下几盏昏黄的路灯,勉强照亮着那座在黑暗中更显庞大神秘的米山。警戒圈迅速向外扩展,士兵们端着枪,神情紧张地注视着每一个黑暗的角落。刺耳的警报声终于停了下来,但省城上空的恐慌并未平息,无数双眼睛正惊疑不定地望向军区方向。
不到半个小时,省城权力核心圈的头头脑脑们,带着各自的震惊、疑惑和难以言喻的复杂心思,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从城市的各个角落,火速汇聚到了军区后勤部大院门口。
几辆挂着特殊牌照的小轿车和吉普车疾驰而来,急停在警戒线外。车门打开,省革委会主管后勤的副主任李国华第一个下车,他头发有些凌乱,脸色凝重。紧接着是省粮食局局长王有福,一个身材微胖、穿着深色中山装的中年人,他一下车,目光就死死黏在那座在昏暗光线下依旧轮廓惊人的米山上,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掩饰的、近乎贪婪的光芒!紧随其后的是省公安局局长赵刚,一个面容冷峻、眼神锐利的老公安,他一下车就习惯性地扫视现场环境,眉头紧锁。
最后赶到的,是省军区司令部的陈副司令员,代表军区最高层前来坐镇。
张振邦作为地主和第一发现人,面色沉肃地将现场情况和自己的初步判断做了简要通报。他刻意隐去了粮食凭空出现的惊悚细节,只强调发现时就是如此,并着重说明了粮食的惊人品质和数量。
“……初步估计,总量在一百吨左右,全部是特级粳米,品质极佳。”张振邦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一百吨?!特级粳米?!”粮食局长王有福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种按捺不住的激动。他肥胖的身体微微前倾,三层下巴因为激动而颤抖,“张部长!这……这简直是天降甘霖啊!省城粮食库存一直吃紧,尤其是细粮配额!这……这粮食……”他的眼神热切地投向粮山,仿佛那是失散多年的亲儿子。
“老王!你冷静点!”革委会副主任李国华皱着眉打断他,语气带着上位者的不满和忧虑,“现在不是高兴的时候!关键问题是,这粮食从哪来的?!谁送的?!目的是什么?!”他转向张振邦,语气凝重,“张部长,现场真的一点线索都没有?运输痕迹?目击者?什么都没有?”
张振邦面无表情地摇头:“没有。警卫哨兵只听到一声巨响,出来就看到粮堆在这里了。前后时间极短,不可能有大型运输工具能无声无息做到这一点。”
“这不可能!”王有福忍不住插嘴,他急得搓着手,“一百吨啊!不是一百斤!就是十辆卡车也得好几趟!怎么可能一点痕迹没有?除非……”他话说到一半,自己也觉得荒谬,住了口,但眼神里的贪婪和渴望却更盛了。
“除非是神仙送的?”公安局赵局长冷冷地接了一句,他蹲在粮堆旁,用手电仔细照着麻袋的封口和地上的米粒,眉头皱得更紧了,“封口手法很普通,麻袋也是市面上常见的规格,没有任何特殊标记。米……确实是顶好的新米。”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目光锐利地扫过在场众人,“这手法,闻所未闻。我干了三十年公安,头一回遇到这种‘案子’。”
现场的气氛压抑而诡异。一百吨品质绝佳的粮食如同巨大的馅饼砸在眼前,却无人敢动,更无人能解释它的来源。巨大的诱惑和深不可测的风险交织在一起,让每个人都心绪翻腾。
“现在当务之急,是如何处理这批粮食!”王有福终于按捺不住,急切地开口,肥胖的脸上堆起笑容,“李主任,陈副司令,张部长!粮食是国家的命脉!既然出现在我们省城,又无人认领,理应由我们地方粮食部门接收保管!我保证,立刻组织人手清点入库,纳入国家统购统销计划,绝对……”
“王局长!”张振邦的声音如同寒冰,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这里是省军区后勤部的大门!粮食出现在这里,就是在军队的眼皮子底下!而且,对方选择深夜将军粮级别的物资投放在军区门口,其用意,难道不值得深思吗?在来源和意图完全不明之前,这批粮食,必须由军方暂时封存、保管!没有军区和上级的明确指令,任何人不得擅动!”
他的话语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军人威严。开玩笑!这粮食出现的时机和方式都太诡异了!他几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林阳那个“邪门”的小子!虽然毫无证据,但这直觉无比强烈!在弄清楚真相之前,绝不能让地方上的人插手!万一这是林阳那小子某种无法理解的“上贡”方式呢?或者……是某种更复杂的试探?
“张部长!你这是什么意思?!”王有福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转为恼怒,“粮食管理是地方政府的职责!你们军方……”
“职责?”陈副司令员终于开口了,这位头发花白的老将军声音不高,却带着千军万马的压迫感,他冷冷地瞥了王有福一眼,“粮食出现在军区门口,就有可能是冲军队来的!在敌我未分的情况下,军队接管,是战时条例赋予的权力!王局长,你要讲职责,等调查清楚这粮食是敌是友再说吧!”他一挥手,“来人!立刻调集防雨布!把粮堆给我严密遮盖起来!警卫连,二十四小时双岗警戒!没有我和张部长的共同手令,一只苍蝇也不许靠近!”
“是!”警卫连长大声领命,立刻带人行动。
王有福被陈副司令噎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看着士兵们迅速拿来大块的军用帆布,开始将那座诱人的米山覆盖起来,他心疼得几乎要滴血!嘴唇哆嗦着,还想再争辩什么,却被李国华副主任一个严厉的眼神制止了。
“好了!”李国华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疲惫又烦躁,“争有什么用?当务之急是成立联合调查组!彻查来源!张部长、陈副司令,军方牵头,我们地方全力配合!公安、粮食、交通、甚至街道办,所有力量都要动员起来!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蛛丝马迹!至于粮食……”他看了一眼被帆布逐渐覆盖的轮廓,叹了口气,“就按陈副司令说的办,暂时由军方封存保管!等调查清楚了,再决定归属!”
一场围绕着百吨特级粳米归属的短暂交锋,在军队的强硬态度下暂时落下帷幕。帆布很快将庞大的粮堆完全遮盖,只留下一个巨大的、沉默的轮廓。士兵们持枪肃立,冰冷的枪口在昏暗灯光下泛着幽光。警戒线外,匆匆赶来的一些地方官员们面色各异,有贪婪,有失落,有疑惑,也有深深的忌惮。
夜,更深了。省城上空的恐慌被新的命令压制下去,但一种更深沉、更压抑的暗流,却在这座巨大的米山周围,悄然涌动。这个夜晚,注定无人能够安眠。无数道目光,无数份心思,都聚焦在这片被严密看守起来的区域。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林阳家的小院里。
客厅的收音机正调到最低音量,播放着省电台临时插播的“安抚通告”,声称之前的警报是“设备故障引发的误报”,呼吁市民保持冷静。
林阳坐在昏黄的灯光下,手里拿着一份省城地图,目光却落在收音机上,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他能想象到此刻军区门口那场无声的争夺和混乱。
“哥,外面不吵了。”小雨揉着眼睛,穿着小睡衣从房间探出头来,“真的是演习吗?”
林阳迅速收起地图,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走过去抱起妹妹:“嗯,演习结束了。没事了,快睡吧。”
他将小雨抱回床上,盖好被子。看着妹妹重新沉入梦乡,林阳轻轻关上了房门。
他回到客厅,关掉收音机。屋内彻底安静下来,只有窗外偶尔传来几声遥远的犬吠。
林阳走到窗边,望着军区方向那片依旧被紧张气氛笼罩的夜空,眼神深邃。他转身,吹熄了桌上的煤油灯,小屋陷入一片黑暗。
窗外的城市,似乎也随着灯光的熄灭,暂时陷入了表面上的平静。但林阳知道,这平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和无数双被百吨粮食刺激得通红的眼睛。
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最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