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灰蒙蒙的天光刚刚驱散夜的浓黑,平房顶上,烟囱里冒出的灰白色煤烟还带着惺忪的睡意,就被凛冽的北风撕扯得七零八落。
林阳家的小院里,却弥漫着一股暖融融的食物香气。灶台上,一口小砂锅“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里面是林阳用签到得来的小米、红枣、莲子精心熬煮的粥。旁边的小炉子上,几个白白胖胖的馒头正在蒸笼里膨胀,散发出麦子的甜香。
“哥!好香啊!”小雨揉着眼睛,穿着小碎花棉袄从屋里跑出来,小鼻子一耸一耸,像只贪吃的小猫。
“醒了?快去洗脸,粥马上就好。”林阳笑着,用筷子夹起一个刚煎得两面金黄的荷包蛋,放进小雨的碗里,“小心烫。”
小雨欢呼一声,蹦蹦跳跳去洗漱了。
林阳把热腾腾的粥和馒头端上小方桌,又摆上一碟自己合成的脆萝卜。小小的饭厅里,充满了平凡而温暖的烟火气。他端起自己的粥碗,吹了吹热气,正准备开动。
“吱呀——”
院门被猛地推开,打破了清晨的宁静。隔壁的张婶,一个嗓门洪亮、消息灵通的热心肠大妈,裹着厚厚的棉袄,像颗炮弹似的冲了进来,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惊恐、兴奋和难以置信的夸张表情。
“哎哟!阳子!小雨!你们听说了吗?天大的新闻!出大事了!”张婶拍着胸口,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震得窗户纸都嗡嗡响。
林阳不动声色地放下碗:“张婶,早啊。什么大事?看把你急的。”
小雨也好奇地抬起头,嘴里还叼着半个馒头。
“哎呀!就是那个!那个工业局的吕处长!吕正德!”张婶凑到桌前,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那股八卦的狂热,“昨天晚上!他家!遭了‘鬼剃头’啦!”
“鬼剃头?”小雨眨巴着大眼睛,一脸懵懂。
“不是头发!”张婶连连摆手,唾沫星子差点喷到粥碗里,“是……是家底儿!连人带家底儿!全给‘剃’光溜啦!”
她绘声绘色,仿佛亲眼所见:“就咱们厂西头老王家那小子,不是在军区后勤家属院当锅炉工吗?他今儿一早天没亮去上班,刚走到丙区那片干部楼附近,就听见杀猪似的嚎叫!哎哟我的妈呀!那叫一个惨!撕心裂肺的!”
张婶模仿着那嚎叫,惟妙惟肖:“然后他就看见!七号楼那家,就那个吕处长家!大门敞着!吕处长他老婆,就披了件薄棉袄,头发跟鸡窝似的,站在院子里,哭得那叫一个天昏地暗,捶胸顿足的,嘴里还嚷嚷着‘全没了!全都没了!天杀的贼啊!’”
“老王那小子好奇啊,凑近了一看,好家伙!”张婶眼睛瞪得溜圆,声音又拔高了八度,“你猜怎么着?那吕处长!光着个大腚!浑身上下就裹着一条撕下来的窗帘布!冻得跟筛糠似的,嘴唇都紫了!在那院子里跳着脚骂娘!骂得那叫一个难听!什么‘挨千刀的’、‘不得好死的’、‘生孩子没屁眼的’……哎哟,我都不好意思学!”
“噗——”小雨一个没忍住,把嘴里的馒头屑喷了出来,随即捂住嘴,小肩膀一耸一耸地憋着笑。
林阳赶紧给她拍背,脸上也适时地露出惊愕的表情:“光……光着?不能吧?张婶,这……这太离谱了!”
“千真万确!”张婶拍着大腿保证,“老王那小子看得真真儿的!说吕处长那身白花花的肥膘肉,在晨光底下直晃眼!啧啧啧,臊也臊死了!后来还是几个早起的老干部看不下去,硬是把他给拽回屋里去了!听说啊……”张婶再次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听说他家遭了神偷!值钱的东西,金条、大洋、存折、好衣裳、连裤衩子袜子都没放过!全给卷走啦!就给他剩了条遮羞的窗帘布!你说这贼,缺德不缺德?啊?哈哈哈……”说到最后,她自己都忍不住乐出了声。
林阳听着张婶活灵活现的描述,脑海里自动补全了吕正德光着屁股在寒风中跳脚骂街的画面,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的、近乎报复性的快感如同岩浆般从心底喷涌而出!他强忍着才没当场笑出声,只能借着低头喝粥的动作,掩饰嘴角那控制不住疯狂上扬的弧度。
“这也太……太吓人了。”他含糊地应着,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后怕”。
“可不是嘛!”张婶感慨,“你说这贼,得多大本事?军区家属院啊!戒备森严!说进就进,说偷就偷,还偷得这么干净!连裤衩子都不留!啧啧,真是活久见!这下,吕处长可真是……风光大发喽!”她用了句不恰当的歇后语,自己乐不可支。
张婶带来的这第一手“猛料”,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在机械厂家属区乃至整个省城掀起了滔天巨浪!
版本一:市井传奇(桃色版)——主要流传于菜市场、胡同口、工厂女工休息室。
“听说了吗?工业局那个姓吕的,让人扒光了扔院里啦!”
“啊?为啥啊?得罪人了?”
“嗨!还能为啥?搞破鞋呗!”卖菜的王大妈言之凿凿,一边麻利地捆着大葱,一边压低声音,“听说啊,是勾搭上了不该勾搭的人!好像是哪个大领导家的……结果让人家正主儿逮着了!这才叫了道上的人,半夜摸进去,把他扒了个精光!连裤衩子都没给留!这叫啥?这叫‘裸身示众’!让他长长记性!”
“真的假的?这么狠?”
“那还能有假?军区家属院都传遍了!说是那姘头还是个女特务!身手了得!用的都是江湖上失传的‘隔空取物’!不然能一点动静没有?连床垫都给顺走啦!”旁边卖豆腐的李大爷煞有介事地补充,引来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哎哟喂!活该!让他乱搞男女关系!这下丢人丢到姥姥家了!”几个围着买菜的大妈纷纷唾弃,脸上却洋溢着兴奋的八卦光芒。
版本二:机关流言(政治版)——主要流传于各局委办走廊、开水房、厕所门口。
“吕处长这事……怕是不简单。”省粮食局计划科的赵干事推了推眼镜,在开水房门口对同事低声说。
“怎么说?”
“你想啊,军区家属院!戒备森严!无声无息进去,把人扒光,东西偷光?这能是普通小偷?这分明是……警告!”赵干事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神秘,“我听说,吕处长最近在查那个百吨粮食的案子,风头太劲,得罪人了!这八成是……某些‘特殊渠道’的人,给他的下马威!”
“你是说……敌特?或者……上面……”同事脸色一变,做了个向上指的手势。
“嘘!心里明白就行!”赵干事讳莫如深地点点头,“没准儿啊,那百吨粮食就跟这伙人有关!吕处长查得太深,捅了马蜂窝了!这下好了,人财两空,还丢了这么大的人,我看他这调查组长的位子……悬喽!”
“啧啧,也是他活该,平时就跋扈,得罪人太多……”
版本三:玄学怪谈(神秘版)——主要流传于公园晨练老人、街头算命摊、茶馆说书人。
“……话说昨夜子时,阴气最盛!那丙-7号楼外,平地刮起一阵妖风!风中影影绰绰,似有黄大仙驾到!”公园里,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唾沫横飞,周围围了一圈听得入迷的老头老太太。
“黄大仙?”
“没错!那吕正德,贪得无厌,敛财无度,家中怨气冲天!惹恼了保家仙!”老者捋着胡子,一脸高深莫测,“那黄大仙最是嫉恶如仇!昨夜显灵,施展无上神通——‘五鬼搬运大法’!将他家中不义之财,连带着那身沾满铜臭的皮囊衣物,一并收了去!只留一条遮羞布,已是仙家慈悲,给他留了最后一丝体面!让他知晓,举头三尺有神明!贪赃枉法,必有报应!”
“哦——!原来如此!”众人恍然大悟,纷纷点头,看向军区家属院方向的眼神充满了敬畏。
茶馆里,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更是演绎得神乎其神:“……只见那黄影一闪,吕正德便觉浑身一凉!低头看时,哎呀呀!已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再看那满屋金银,早已不翼而飞,化作了南柯一梦!这正是:贪官污吏敛财忙,哪知大仙暗中藏!一朝显灵收孽障,赤身露体笑柄扬!”
各种版本如同脱缰的野马,在省城的大街小巷疯狂流窜、碰撞、融合、变异。细节越来越丰富,情节越来越离奇,主角从神偷、女特务、江湖仇家一路升级到黄大仙、五鬼搬运。唯一不变的,是那个核心的、极具画面冲击力的场景——工业局吕处长,吕正德同志,在一个寒冷的清晨,被发现赤身裸体,裹着窗帘布,在他戒备森严的军区家属院小楼里,绝望地咆哮,而他积攒多年的巨额家财,连同他所有的尊严,一夜之间,蒸发得干干净净!
“吕处长光屁股”这六个字,以一种病毒般的传播速度和荒诞绝伦的戏剧效果,瞬间成了省城最火爆、最深入人心的“梗”!其热度甚至短暂地压过了那神秘的百吨粮山!
省军区司令部,小会议室。
烟雾缭绕的程度比调查组办公室有过之而无不及。张振邦部长、陈副司令员,还有几位军区核心领导围坐桌旁,脸色一个比一个凝重。桌上放着一份刚送来的、关于昨夜丙-7号楼事件的简要报告。
“……现场勘查结果:门窗完好无损,无任何撬压破坏痕迹。室内无明显翻动迹象,但……书房内一樟木箱、书桌抽屉内物品、主次卧部分贵重衣物、首饰、现金、存折、票证……全部不翼而飞。技术部门反复勘察,未发现指纹、足迹等有效线索。初步判断……作案手法极其诡异,超出常规刑侦理解范畴。”负责汇报的保卫处长声音干涩,自己都觉得这结论荒谬。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只有香烟燃烧的细微嘶嘶声。
“吕正德本人呢?”陈副司令打破沉默,声音低沉。
“情绪……极度崩溃。”保卫处长斟酌着用词,“据其妻张桂兰哭诉,昨晚一切正常。今早吕正德醒来,发现……发现自己一丝不挂,家中贵重物品尽失,当场……精神失常。目前……语无伦次,反复念叨‘鬼’、‘有鬼’、‘全没了’……暂时无法进行有效询问。”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现场遗留的唯一一件……呃……‘证物’,就是吕正德用来裹身的那条……粉红色碎花窗帘布。”
粉红色……碎花……窗帘布……
几位老将军的嘴角都忍不住抽搐了一下。这画面……太有冲击力了。
“简直荒谬绝伦!”一位脾气火爆的将军忍不住拍桌子,“军区家属院!核心区域!堂堂一个处长!被人……被人扒光了偷光了?!这传出去,军区的脸往哪搁?!敌人要是知道了,还不得笑掉大牙?!”
“现在不是面子的问题!”张振邦沉声开口,他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这件事,和门口那百吨粮食,手法如出一辙!无声无息,无迹可寻!目标精准!这绝不是巧合!”
他拿起那份报告,手指重重地点在“超出常规刑侦理解范畴”那几个字上,眼神却深邃无比,直觉告诉他,吕正德昨天白天刚用最恶毒的手段调查、构陷林阳,晚上就遭了这‘神罚’般的报应!这针对性……太强了!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更重要的是,这背后传递的信号!对方这是在用最直接、最羞辱、也最具威慑力的方式告诉我们:他看得到!他做得到!他不在乎什么军区家属院!不在乎什么戒备森严!他甚至可以……精准地惩罚他认为该惩罚的人!无论是送粮,还是这次……都是警告!”
会议室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一股寒意从每个人的脊背升起。如果张振邦的推测是真的,那么他们面对的,将是一个拥有难以想象能力、行事肆无忌惮、却又似乎站在某种“道义”立场上的……未知存在!
“那……那批粮食……还有吕正德……”参谋长声音艰涩。
“粮食,暂时封存,加强守卫,但……不要试图去追查来源了。”张振邦果断下令,“至于吕正德……”他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厉色,“立刻组织人手,对他进行全方位的审查!经济问题!作风问题!他那些来路不明的巨额财产,正好给了我们名正言顺动他的理由!查!给我往死里查!把他和他背后可能存在的所有蛀虫,连根拔起!给……给那位‘送粮人’,一个交代!”
林阳坐在工作台前,手里拿着工具,似乎在调试一台玉米脱粒机的模型。但他微微低垂的眼睑下,眼底深处,却跳跃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如同孩童恶作剧得逞般的畅快笑意。
窗户开着一条缝,外面街道上隐隐传来人们兴奋的议论声,夹杂着“吕处长”、“光屁股”、“窗帘布”、“黄大仙”等关键词。收音机里,省电台正在播报午间新闻,字正腔圆的男播音员用严肃的口吻念着:“……省工业局技术处吕正德同志,因个人生活作风问题,在群众中造成极其恶劣影响,经组织研究决定,暂停其一切职务,接受进一步审查……”
林阳放下工具,拿起旁边的搪瓷缸,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水。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仿佛也浇灭了最后一丝郁结之气。
窗外的喧嚣,收音机里的播报,如同最美妙的交响乐,在他耳边奏响。
他微微眯起眼,感受着深秋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脸上的暖意,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无声的、无比惬意的弧度。
风光?伟迹?
吕处长,这份“风光”,您可还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