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者缓缓睁开了眼。
没有神光,没有道韵,只是一双无比苍老的,仿似承载了万古时光的浑浊眼眸。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了小七的身上。
小七那具由光与梦构成的,本该无悲无喜的躯体,竟是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躲到了苏尘的身后,那张空洞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源自本源的,恐惧。
好比,一个逃家的孩子,终于见到了最严厉的家主。
老者的目光,又落在了洛灵裳的身上。
洛灵裳那刚刚圆融无暇,与神柳合二为一的道心,竟是出现一丝不稳,她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鲜血,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她不是被攻击,而是,她的“道”,在这位老者的面前,连存在的根基,都开始动摇。
最后,老者的目光,终于落在了苏尘的身上。
这一次,没有发生任何事。
苏尘依旧平静,他身后的洛灵裳与小七,所承受的一切压力,也瞬间烟消云散。
老者那浑浊的眼眸,第一次,泛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波澜。
“你来了。”
他开口,声音沙哑,古朴,好比两块顽石在摩擦。
苏尘没有回答他。
他只是走上前,看了一眼那两个道童面前的棋盘。
棋盘之上,黑白二子,已陷入死局。
白子被黑子围困,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看似随时都会被屠灭。
但黑子,也同样被白子布下的一个巨大陷阱所困,动弹不得。
这是一个,同归于尽的棋局。
苏尘伸出手,从棋盘上,拿起了一枚黑子。
然后,他当着老者的面,将那枚黑子,轻轻地,放在了白子的气眼之上。
他亲手,杀死了那条黑龙。
老者身后的那个白发道童,身体猛然一震,脸上露出一丝痛苦之色。
苏尘又拿起了一枚白子。
他将那枚白子,放在了棋盘之外。
另一个白发道童,身体也是一晃,嘴角溢出一丝金色的血液。
苏尘做完这一切,收回了手。
棋盘之上,再无黑白,只剩下一片,空空荡荡。
“这盘棋,我不喜欢。”
苏尘平静地开口,说出了他来到此地的第一句话。
老者看着那空荡荡的棋盘,沉默了许久。
他那张万古不变的脸上,竟是缓缓地,露出了一丝,好比解脱般的,笑意。
“这盘棋,我们,也下了太久。”
“太累了。”
他站起身。
随着他的动作,整座紫霄宫,整个大罗天,都开始剧烈地颤抖。
他不是在释放威压,而是,他本身,就是这片天地的,根基。
他走到苏尘面前。
“天道有缺。”
他伸出干枯的手指,指向了那空无一物的棋盘。
“棋盘碎了,棋子也丢了。”
“无数个纪元以来,我们修修补补,也只是让这盘死局,多延续了一段时间。”
“我们,需要一个,能掀了这张棋盘的人。”
他看着苏尘,那双浑浊的眼眸,第一次,变得无比清明。
“你,便是那个人。”
“小哥哥,别听他胡说八道。”姬千雪的声音,忽然从原启号上传来,她不知何时,也走下了船,正斜倚在紫霄宫的门框上。
“这些老家伙,最会画大饼。把一个天大的烂摊子,说成一场天大的造化,然后让你去卖命,他们自己,好继续在这里喝茶下棋。”
老者没有理她,只是看着苏尘。
“此界,名为‘归墟’。”
“乃是上一个纪元崩塌之后,所化的废土。”
“我们,连同佛陀,轮回,还有你刚才见过的那个不成器的‘天’,都只是这片废土之上,苟延残喘的,守墓人。”
“我们所修补的,也不是天道。”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是,墓碑。”
苏尘的脸上,终于再次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
“棋子,在哪?”他问。
“散落在了归墟各处,那些连我们,都不敢轻易踏足的禁区。”老者回答道。
“每一枚棋子,都化作了一件,足以镇压一个纪元的,先天至宝。”
“找到它们,重开棋局。你,便是新的执棋者。”
“或者,毁了它们,让这片归墟,彻底重归混沌。”
“选择,在你。”
苏尘没有立刻回答。
他看了一眼老者身后,那两个脸色苍白,却又站得笔直的白发道童。
“他们,也是棋子?”
老者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们,是看守棋盘的,钥匙。”
“现在,棋盘没了,他们也该自由了。”
他对着那两个道童,挥了挥手。
两个道童对着老者,深深一拜。
然后,他们化作两道流光,一道漆黑,一道纯白,直接没入了苏尘的体内。
苏尘没有阻止。
他只是感受到,自己的神魂本源之中,多了两道,截然不同,却又同出一源的,钥匙印记。
“我凭什么信你?”苏尘问。
老者笑了。
“你不需要信我。”
他伸出手,在自己的眉心,轻轻一点。
他那具早已与天道合一的,万劫不磨的道体,竟是从指尖开始,寸寸石化。
“我将自己,化作这归墟的第一块,镇墓石。”
“为你,争取一些时间。”
他那石化的身体,已经蔓延到了胸口,声音却依旧平静。
“去吧。”
“去找到第一枚棋子。”
“它在,‘葬神海’。”
“那里,有另一个,和你一样,想掀了这棋盘的人,在等你。”
苏尘转身,走回了原启号。
洛灵裳与小七,紧随其后。
就在他即将踏上船的瞬间,那个即将彻底化作石像的老者,最后的声音,在他识海中响起。
“小心,你身边那个魔女。”
“她,不是这归墟的生灵。”
“她是,棋盘之外的,变数。”
苏尘的脚步,停顿了一下。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正对着他巧笑嫣然的姬千雪。
姬千雪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她没有解释,也没有辩解,只是那双能看透人心的魔瞳,第一次,真正认真地打量着苏尘,仿似要将他从里到外,都看个通透。
苏尘没有再看她。
他踏上原启号,回到了那株神柳之下。
那尊彻底石化的老者,连同那座紫霄宫,在他身后,缓缓沉入了大罗天的混沌之中,消失不见。
仿似,从未存在过。
“小哥哥,你就这么信了那个老神棍的话?”姬千雪扭着腰肢跟了上来,她伸出纤纤玉指,轻轻点了一下那挂在柳枝上的,属于轮回之主的青铜面具。
面具没有任何反应。
“万一,这从头到尾,都是一个更大的骗局呢?”她吐气如兰,凑到苏尘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