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返老还童,眼神却比从前更冷。
他抚摸着自己年轻有力的手臂,如同抚摸一件趁手的兵器。
“那位凌先生,深不可测,手段通天彻地……映雪,这是苏家千载难逢的机缘。”
书房灯火下,老人眼中闪烁着与年轻面孔截然不符的、属于老辣枭雄的精光。
“你既是他选中的‘容器’,便该让他满意。”
“唯有将你与他牢牢绑在一起,这百年寿元,苏家的泼天富贵,才算真正落袋为安。”
“爷爷……求你……”
苏映雪的声音破碎在空气里,像琉璃落地的第一声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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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内的死寂被低低的呻吟声打破。
地上,管家老吴眼皮颤动,第一个挣扎着撑开沉重的眼帘。头痛欲裂,记忆还停留在那令人窒息的绝望里——老爷子面如金纸,呼吸断绝……他猛地抬头,浑浊的老眼带着未散的恐惧和泪痕,急急投向那张紫檀木大床的方向。
视线撞上的,却是一道陌生的、挺拔如松的背影。
那背影穿着老爷子惯常的素色绸衫,布料却绷在宽阔的肩背上,显出一种不合时宜的紧绷。头发浓密乌黑,梳得一丝不苟。管家茫然地眨了眨眼,怀疑自己剧痛之下出现了幻觉。他扶着冰冷的墙壁,踉跄着想要站起,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声音。
那背影闻声,缓缓转过身来。
管家老吴的呼吸瞬间停滞,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
那五官轮廓……依稀能辨认出苏老爷子年轻时的影子,眉眼间的威严甚至更胜往昔。但皮肤紧致光滑,下颌线条刚硬,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近乎咄咄逼人的、属于壮年男子的澎湃生命力!
“老……老爷?”管家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如同破旧的风箱,充满了极致的惊骇和难以置信。他看看床上空无一物的位置,又看看眼前这个“陌生”的年轻版老爷,巨大的认知错位让他几乎再次晕厥过去。
苏老爷子(或者说,拥有着苏老爷子记忆和灵魂的“中年人”)并未理会管家的失态。他的目光如同鹰隼,带着一种刚从漫长昏睡中彻底苏醒的锐利,缓缓扫过书房内横七竖八躺倒的医生和佣人。那眼神里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一种重新掌握权柄的冰冷审视。
“唔……”一个医生发出痛苦的闷哼,眼皮掀开一道缝隙。
“醒了?”苏老爷子开口,声音浑厚有力,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再不是记忆中那苍老沙哑的语调。这陌生的声音,让管家浑身又是一颤。
苏老爷子似乎并不在意自己声音的变化,他微微蹙眉,仿佛在适应这副全新的、充满爆炸性力量的躯体。他低头,抬起一只手,五指张开,又缓缓握紧。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充满力量的“咔吧”声。他反复看着这只年轻有力的手,指腹划过掌心细腻的皮肤,眼神专注得近乎贪婪,如同一个刚得到绝世神兵的将军在检视自己的武器。
一丝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狂喜与冷酷的精光,在他眼底深处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错觉。
“老吴。”他开口,声音沉凝。
管家一个激灵,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近前:“老爷!您……您……”他看着这张年轻了至少四十岁的脸,后面的话堵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
“让这些人都出去。”苏老爷子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久违的、斩钉截铁的决断力,“没我的吩咐,任何人不许靠近书房十丈之内。”他的目光扫过地上渐渐苏醒的众人,“今日之事,让他们管好自己的嘴。若有一丝风声泄露……”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那冰冷的眼神比任何威胁都更具压迫力。
“是!是!老爷!”管家老吴心头巨震,连忙应下,强压下翻腾的惊涛骇浪,开始低声指挥着逐渐醒转、同样陷入巨大惊恐和茫然的医生和佣人们,将他们半扶半拽地带离这个变得无比诡异的空间。
沉重的书房门被从外面轻轻关上,隔绝了所有的窥探和混乱。
灯光下,只剩下苏老爷子,和僵立在一旁、脸色惨白如纸的苏映雪。
苏老爷子这才将目光完全投向自己的孙女。他的视线锐利如刀,不再是往昔那种带着慈爱与暮气的浑浊目光,而是充满了审视、评估,以及一种洞悉世情的冰冷精明。这目光掠过苏映雪身上那件月白色的、沾染了白金翰宫浮华气息的裙子,掠过她脸上未干的泪痕,最终,定格在她眉心灵台深处——那个凡人无法看见,却真实存在、散发着无形寒意的烙印上。
“映雪,”他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那位凌先生,深不可测,手段通天彻地……逆转生死,返老还童,增人寿元……”他缓缓抬起自己那只年轻有力的手,在灯光下翻看着,指节分明,皮肤下涌动着磅礴的生机,“这是凡人穷尽想象也无法触及的神仙手段。”
他的话语微微一顿,眼神陡然变得炽热而极具侵略性,如同盯住了猎物的猛兽,牢牢锁住苏映雪苍白的脸。
“这,更是我苏家千载难逢的机缘!泼天的富贵!一步登天的阶梯!”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苏映雪的心上。她看着爷爷那张年轻却写满贪婪野心的脸,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冻得她牙齿都在微微打颤。这……还是那个会摸着她的头、叫她“小雪”的爷爷吗?
你,”苏老爷子向前逼近一步,迫人的气势如同实质,“既是他亲自出手重塑、选中的‘容器’……”他刻意加重了“容器”二字,眼神如同穿透了苏映雪的身体,看到了她灵魂深处那个冰冷的烙印,“那么,让他满意,让他认为这‘容器’值得他投入关注,甚至……值得他持续地‘维护’下去,便是你存在的唯一价值,也是我苏家能否抓住这份机缘的关键!”
苏映雪的身体控制不住地摇晃了一下,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容器……价值……维系……凌九霄冰冷的话语——“此寿,乃维系容器羁绊之代价”——如同魔咒般在她脑中疯狂回响。爷爷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为这句诅咒做下的残酷注脚!
“爷爷……”她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微弱,带着最后的哀求。
“光是一个‘容器’的身份,太脆弱了!”苏老爷子猛地打断她,眼中精光爆射,带着一种老辣枭雄的算计与狠绝,“世间最牢固的关系是什么?是血脉!是姻亲!是名分!”
他猛地抬手,指向窗外虚空,仿佛指向那不知居于何处的缥缈身影。
“唯有将你与他,以最不可分割的方式牢牢绑在一起!将这机缘,彻底锁死在我苏家!这增我的百年寿元,这未来可能从指缝中漏下的一丝半点的仙缘,才算是真正落袋为安,才算是扎下了根!”
他盯着苏映雪骤然失血、摇摇欲坠的脸,一字一句,如同淬了冰的利刃,狠狠剜下:
映雪,去求他!去告诉他,苏家愿献上一切!告诉他,你对他倾慕已久!告诉他,苏家上下,愿奉他为主!求他……娶你!立刻!马上!”
“轰——!”
最后两个字,如同九天惊雷,在苏映雪早已不堪重负的脑海中轰然炸开!
倾慕?嫁娶?名分?
将她这承载着冰冷烙印的“容器”,当作一件奇货可居的礼物,去献给那个视她如尘埃、视万物为刍狗的凌九霄?去求他……娶她?
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的绝望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她彻底淹没!她看着眼前这张年轻、英俊、却写满了赤裸裸的贪婪与算计的脸,那双眼睛里燃烧的野心之火,将她记忆中那个慈祥老人的影像焚烧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灰烬。
她救回来的,不是爷爷。
是一个被百年寿元和滔天野心重塑的怪物!一个要将她推入更深地狱的、名为“亲人”的刽子手!
“爷爷……”苏映雪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被滚烫的烙铁堵住,只能发出破碎不堪的气音,如同濒死的幼兽最后一声悲鸣,“……求你……”
泪水汹涌而出,滚烫地滑过冰冷的脸颊,砸落在昂贵的地毯上,瞬间洇开深色的、绝望的印记。
她眼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光,熄灭了。
书房内,那盆曾被凌九霄抽取了磅礴生机的百年铁树,不知何时,竟在枝头悄然绽出了一点嫩绿到刺眼的新芽,在死寂的灯光下,无声地摇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