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啪！”
稀碎的掌声在树林里回荡。
米狄亚得意的表情发现不对，狮子尾巴僵直成一根棍子，全场只有米诺在认真鼓掌，连萝拉的小手都被莉莉丝轻轻捂住。
其余六人直勾勾盯着她，神色各异。
“掌，掌声呢？！”
她瞬间涨红了脸，“太过分了吧！我演得这么卖力，你们连手都懒得抬？瞧不起人，也不带你们这么瞧不起人的！”
“哦？我们这不是想看看你想讲啥吗？”莉莉丝转着匕首，寒光掠过米狄亚眼底，“‘嘻哈’马戏团的破事，嘿嘿，也是好久没听人说过了...”
洛安皱起眉头：‘嘻哈’马戏团？好耳熟，好像在……几年前城中公告栏里，似乎贴着类似的团名...
“谁要讲那破地！”米狄亚吐舌。
莉莉丝摇头，低头见萝拉脸色发白，正抿着唇往她怀里缩，她笑着轻抚她颤抖的脊梁：“没事的，姐姐在呢～”
米诺见状拉了拉米狄亚，少女的尾巴也瞬间耷拉下来，难得放轻了声音：
“小萝拉别怕，那些坏蛋早被姐姐们，卸胳膊卸腿，分的干净，揍的喊不到妈了！”
洛安听得有些惊悚，没想到米狄亚能说出这种话，盯着她们，似猜出了一些关系，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嘻哈嘻哈……嘻哈马戏团！该不会是四年前被烧毁的那个？！”
祝灵烬挑眉：“还有这事？”
“嗯...据说当年它们还挺有名的，我不看马戏表演，耳中也能顺个耳熟，听说，四年前的那场大火吞噬了帝国17名贵族上流。正因如此...”
洛安压低声音，篝火映得她眼底混浊，“我也是从许...姐姐那听说的...，或许那时的动荡太大，就没再重建了，时间久了，人们也渐渐淡忘了。”
“是呢是呢！”莉莉丝嗤笑一声，冷铁清辉里，刀刃的寒光映亮米白少女空洞的眉眼。
“哼！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嘻哈’马戏团也是，上天降下火雷也是老天看不惯它们这破德性，上天行道了！
当然，虽然不爽，但你们要知道啊，当年我，米诺和萝拉可是嘻哈马戏团的抬柱子！没有我们，可没这么出名哦！”
米狄亚提高音量，被米诺抱起转了个圈：“米诺能同时抛九个火圈，萝拉鼓动人心的鲜花气球戏，还有最牛逼的我，一人驯八兽……
观众席挤得水泄不通，欢呼声震得房顶都要掀翻！也就比现在的星轨动物园差一点！”
祝灵烬听着，有些诧异：“哈！？你家还开动物园？那你还去马戏团工作，这两者的区别就像...就像...总之就是很过分！”
“....那有什么办法，我也要钱啊！没有钱我...没有钱...我....”
米狄亚开着的唇岔住，神色有些黯淡，突然伸手握紧米诺：
“正因为我家是开动物园的，至少我比那些不懂行的家伙知道如何照顾它们，更何况...更何况我往台上一站，台下观众不得排着队送钱？”
“就吹吧你，还排队送钱，我赌你这个傻子分不清法拉和啤酒盖～”莉莉丝嗤笑一声。
“明明就是！”
祝灵烬抿着唇不语。
洛安倒不觉得她在自夸，年纪轻轻，能在马戏团站稳脚跟的驯兽师，怎么也绝不是吹牛的草包。
她望向脸色煞白的萝拉和沉默不语的米诺，微叹：
或许....她们当时也是迫不得已吧...
“啊呦呦～我们的小队长今日是过忧虑日吗？怎么又开始emo啦～”
莉莉丝举着幻铁棍，轻戳着洛安发怔的脸，“看来小耿耿她们的小故事，还停在青春懵懂篇，不够激情，引不得小队长注意呢～”
“哈！你说谁不够激情呢？！”米狄亚一把拍开铁棍，尾巴气得炸毛，躺回米诺怀里，对方伸手抓着尾巴为她顺毛。
洛安轻叹了口气，拽着手腕的指尖不自觉伸进锁链边缘，米莱希斯扭头，盯着她后，又抿唇不管。
“不，只是觉得大家很厉害，都为了自己而活着，为了大家而……”
话未说完，洛安突然被火红的身影搂住，少女昂首挺胸，鼻尖翘上天：“我就说嘛，我的经历哪里不激情了？！你行你上啊？对吧，队长～”
说着，悄悄在她肩头上捶了一拳，又飞快眨了眨眼。洛安也不是那种死板人，想着米狄亚特意为她打圆场，便笑着顺水推舟：
“既然如此，不如请莉莉丝队员为我这队长开启新篇章？”
“斯～”
莉莉丝戏谑中带着无奈，心念一动，摊开手懒洋洋的絮道：“真是遗憾呢，本队员不过慵懒之辈，即无惊天重举，也无风光伟业——”
她忽然抱着萝拉，轻抚她的发丝调侃：“平日最大的爱好，无非是照顾妹妹，偶尔去‘筹措’些生活开支，这般无趣琐事，说给队长听，怕是辱莫你的耳朵哟～”
“嘁！”米狄亚捏着小嘴，眼眶里刻着两个字“嫌弃！”
就连温和的洛安和米诺都皱起眉。米莱希斯这时也撑起腰，祝灵烬抱臂不语。不是她们瞧不起莉莉丝，而是她这句话的可信度都不如脚边的石头。
洛安盯着莉莉丝嘴角完美的弧度，后颈泛起细微的凉意。对方说得谦逊有礼，可字里行间透着股奇怪劲，简直客套的不要再客套。
那张永远挂着得体微笑的绅士面孔下，到底藏着怎样的疯狂？恐怕只有被她温柔哄着的萝拉，或者某夜境子旁的自己，才真正知晓吧。
米狄亚实在受不住了，凑近洛安小声咪咪：“别被这种坏女人骗了！我家动物园的资助金就是她投的，这种人能简单？！”
“哟～”莉莉丝似笑非笑的陶侃，“这就是你对恩人的态度？”
“滚滚滚，钱我早就还清了！你当年也没少坑我！”米狄亚想起莉莉丝有一次差点坑她坑破产，就来气。
“那我也是你恩人！”
“币，恩人？坑货才对！”
月色下的鸟鸣清叫，洛安勾唇望着俩人，一个似笑非笑，一个怒目圆睁，空气中隐隐有火花滋啦，却又过分和睦。
“呜呜～就差你们两个了，你们谁先说呀？”被莉莉丝拉着唇的米狄亚笑着问。
篝火爆裂出细碎火星，映照着围坐的众人。洛安如梦初醒，这才发现五双眼睛齐刷刷盯着她和祝灵烬。
至于那个总蜷缩的米莱希斯，显然是指望不上。
洛安抿着唇望向祝灵烬，却见对方突然扭过头，鼓着嘴嘟囔：“哼！反正本小姐才不要当最后一个！”
“我没什么好说的……但！”祝灵烬的声音陡然压得极低，瞳孔深处翻涌着血芒，“如果非要讲，我定会找到「虚」，亲手拆碎它们一根根骨头！
为了赴死的前辈们，为了宗门上下受辱的仇，这笔账，我要它们百倍奉还！”
空气瞬间凝固，没有人接话，唯有篝火的噼啪声显得格外刺耳。
洛安望着祝灵烬因愤恨而绷紧的脊背，恍惚间又看见那日锦缡蛟前辈残破的躯壳，失魂的鳞甲，至今仍在她心中挥之不去。
这份意志……洛安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滚烫的怒火在胸腔翻涌：我一定会继承。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会完成前辈未了的心愿。
此时，祝灵烬坐正别扭着脸，白皙的耳尖泛红，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用脚尖轻轻碰了碰她的靴子。
洛安抿着唇，目光扫过同伴们温暖的笑容，最后落在身旁那始终沉默的身影上，那人依旧低着头，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可掌中的跳动是那么的真实。
“我……”
她垂下头，才惊觉自己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眼前的世界仿佛再次坠入那吞噬一切的深渊。
“如果难过的话，没有人会强迫你说出来。”一道爽朗的声线将她从回忆里拽出。
洛安抬起头，看见米狄亚歪着头冲她笑，火红的发梢映得那双眸子柔得像初春的暮光：
“我们只是随便聊聊，悲伤事讲出来不能让心情舒坦，那还讲啥呀？”
她指了指旁边的莉莉丝，又抱着米诺，絮叨：“你看，这家伙不是也藏着掖着，搞得自己很帅似的，你说对吧？米诺。”
米诺搂着她轻蹭她的发顶，随后望着洛安，嗓音低沉而温热：“不舒服的话，不说就好，要我为你盛碗热汤吗？喝点热的，心情会好些。”
洛安欲开口...
“喂喂～哪里什么都没说，明明是某些人听不懂优雅的表述～”
莉莉丝勾唇，随即抱着缩在她怀里“呜呜”安慰的萝拉调笑：“嘿嘿，小队长要哭咯～瞧瞧，把我可爱的妹妹心疼得。要是被鲤鱼老师看见，还以为我们欺负你呢～”
所有人都笑着看她，没有催促，没有逼迫，这样或许……说出来会真的，舒心很多。
洛安捂住心口，指尖无意识摸索着胸口的黑钥：“不，大家都说了……我这做队长的，怎么说…也不能退缩吧？”
众人屏住了呼吸，她们只是安静的等着，眼中的色彩晦暗，像是真的在等待一场睡前故事，而非撕开结痂的伤口。
“难受的话就吱声啊，姐妹们陪你喝几壶，不是常常都有人说什么……借酒消愁吗？”
“呵呵～要喝请你自己去，别拉上我们～”
“歪！你这家伙会不会看气氛！”
“哈哈哈嗯，其实，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洛安轻笑着，眸光却暗了下来。
“我的家庭本来很美满....至少在那些混蛋们来临之前，我们很幸福...”她苦笑扯动嘴角，眼眶泛起病态的红。
同伴们沉默着，她们知道她口中的混蛋是谁，目光瞥向阴影里始终不语的少女，她正蜷缩在树阴下，连呼吸都轻得透明。
“我的父亲本是...本也是拥有尊贵权威的人，他从不争权，也不爱权，只求平安，也正因为平安……当年呜呜，当年的那场帝国动荡，他为了躲避帝国内的纷争，主动让出尊位，带着刚出生的我和母亲迁居到一座边陲小镇。
那里的人很好，真的很好，没人会介意我们的身份，没人会提起我们的过往，我的父亲也顺理成章的成为一名普通商贩。
我们过的很平凡，比普通人还要平凡，小心翼翼的生活……哈呜呜多么的愚蠢，会认为我们就会这么普普通通的过下去！”
她篡紧拳头，瞪向身旁的人，眼中的怒火如火山喷发：
“明明我们都放弃了一切，明明我们都舍弃了名字，可它们还是不依不饶！！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我们到底哪里不顺你们了？为什么我们要被骂成杂种，为什么说我们是沾污血脉的垃圾！
呜呜呜……它们说我的父亲是‘叛徒’，是罪该万死的‘逆虫’，不配活着，不该活着！”
众人愣住，她越说越难耐，一把拽住那人的衣领，将她重重摔在枯叶堆里，锁链哗啦作响：
“为什么，为什么啊！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我们只是想当个普通人，为什么你们要这么对我们？为什么……
我们什么都没做错...我们什么都没做错！...却要承担那些本根不属于我们的罪孽？！”
滚烫的泪眼砸在对方的领口，指缝渗出的鲜血顺着袖口蜿蜒而下，她却浑然不觉。
“整座城....所有和我父亲相识的人，物，那些与我们一同被称为‘杂碎’的没落者，
呜呜哇啊啊全部，全部都死在你父亲的手下，而你却踏着焦土，刮过那些死去的人....笑！
为什么要笑？你到底在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告诉我！！！”
笑？！众人瞳孔瞪大，冷意窜着脊梁爬上神经，齐刷刷的看向那沉默寡言的少女：
她居然会笑……
围巾滑落，露出米莱希斯苍白的脖梗，她盯着，眼睫在脸上投下颤动的阴影，始终未开口。
这副无视的模样彻底激怒了洛安。
“你……！”
她猛的幻出匕首，黑色的锁链与少女手腕间的锁链共鸣，对准少女的脖颈就狠狠刺下。
“等等，洛安——！”同伴们见状脸上都染上惊恐，米狄亚更是不顾一切的冲上前，手臂却突然被人死死拽住。
莉莉丝眸光黯淡，死死盯着场中即将迸发的血光。
然而，刃锋在离脖颈半厘之处猛然顿住，她的双手剧烈颤抖，仿佛被股无形的力量禁锢住全身。
“不..不...你....”
米莱希斯缓缓抬头，对上她血红的双眼，那双眼中翻涌着滔天的恨，却又被某种更深层，更无法控制的情绪死死压住。
“克制，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情感……”沙哑的声音道破疑惑，忽然她伸手，用力将它往自己的咽喉处抵去。
“不不不，不够——！”洛安仿佛被刺激到甩飞匕首，刃面划破少女的手面，一拳砸在她苍白的脸上：“这远远不够！！！”
“砰——！”莉莉丝忍不住皱眉捂住萝拉的双眼，米狄亚，米诺和祝灵烬都愣得不敢上前。
洛安揪住米莱希斯的衣领将她提到眼前：“你以为一死了之就能解脱吗？！
你真的和你父亲一样不是好东西……你以为你有主动权？你以为你可以掌控我的一切？”
“听着——！”她将她重重递在地上，府身阴影笼罩月轮，“我不会让你死，你的一切，在这笔交易没有清算前，你捆着我...我也捆着你！
不，就算清算完，你永远都是我的....”
最终，她还是咬着牙没有说出最后那句话，眸子里倒映着苍白的身影，随后阖上眼坐回。
地上的身影也站起身，背对着她重新披上沾满血迹的围巾。
在所有人不注意间，张了张嘴，却还是将话吞回肚里，默默走回阴暗中坐下。火光映在两人脸上，将那道阴影拉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