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的吏治改革,如同投入湖面的第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尚未平息,龙天策便抛出了第二记重磅——推行“官绅一体纳粮”。
这政策,并非他首创,早在定远县任上,他便试行过。彼时阻力虽有,却因县域狭小,他铁腕推行,终见成效。如今在广袤的幽州重提,意义却截然不同——它直指盘踞中原数百年的特权阶层命门:自魏晋以来,士族官绅便享有免税免役的特权,大量土地被他们兼并,却不向朝廷缴纳分毫,沉重的赋税徭役,全压在普通百姓身上,这正是王朝积弊的根源之一。
“官绅一体纳粮,即所有官员、士绅,无论爵位高低、门第贵贱,名下土地,一律按亩缴纳赋税,不得豁免。” 龙天策在幽州军政联席会议上,声音铿锵,掷地有声,“此举,一是为充实府库,支援北疆防务,修复战后民生;二是为均平税负,让百姓喘口气,真正实现‘安居乐业’。”
刘晔作为幽州别驾,深知其中利害,他补充道:“将军已核算过,若推行此政,幽州每年可增收粮食三十万石,赋税银二十万两,足以支撑边防和水利建设。”
消息传出,幽州乃至整个河北道,瞬间炸开了锅。
如果说吏治改革只是“挖蛀虫”,那“官绅一体纳粮”就是要动士族的“根基”!
清河崔氏的宗祠内,族长崔应龙将手中的茶杯狠狠掼在地上,上好的青瓷碎片四溅。他须发皆张,指着幽州方向,声音因愤怒而颤抖:“龙天策!你这是要掘我崔氏祖坟!我族历代为官,良田千顷,凭什么要与泥腿子一同纳粮?!”
博陵崔氏的族老们,聚在密室中,面色凝重如铁。“一体纳粮,看似公平,实则是要断绝我士族的生路!” 白发苍苍的崔氏族长,拄着龙头拐杖,重重顿地,“我博陵崔氏,自汉魏以来,世代簪缨,从未受过如此羞辱!”
范阳卢氏的反应更为激烈。卢氏不仅是士族,更是军功世家,在幽州军中有不少姻亲故旧。现任族长卢玄,连夜召集族中子弟:“龙天策小儿,欺人太甚!他以为靠着一场胜仗,就能颠覆千年规矩?传我命令,联络太原王氏、荥阳郑氏,还有河东的裴氏、柳氏,咱们联名上奏,务必让陛下废除此政!”
这些盘踞河北、关中的顶级士族,平日里虽有竞争,甚至偶有摩擦,但在“维护士族特权”这一核心利益面前,却瞬间达成了共识。他们如同被触动的蜂巢,群起而攻之。
数日后,一支庞大的“请愿团”,浩浩荡荡地抵达了神都洛阳。
为首的,正是清河崔氏的崔应龙、博陵崔氏的崔成、范阳卢氏的卢玄。紧随其后的,是太原王氏的王思政、荥阳郑氏的郑元寿、河东裴氏的裴寂、柳氏的柳奭。这些人,皆是当朝重臣或士族领袖,跺跺脚,整个朝堂都要抖三抖。
更让人心惊的是,被禁足在家的费无极,竟也通过关系,暗中联络了这些士族,承诺在朝中为他们“摇旗呐喊”。他虽自身难保,却恨不得龙天策立刻倒台,哪怕是与这些平日里瞧不上的“地方士族”联手,也在所不惜。
太极殿上,当秦正阳处理完政务,准备退朝时,崔应龙等人突然出列,齐齐跪倒在地。
“陛下!臣等有要事启奏,关乎大唐国本!” 崔应龙的声音,带着刻意压抑的悲愤。
秦正阳眉头微蹙:“诸位爱卿何事?”
崔应龙膝行几步,泣声道:“陛下!幽州节度使龙天策,在幽州推行‘官绅一体纳粮’之政,名为均平税负,实则是搜刮士族,动摇国本啊!”
“陛下!” 博陵崔氏的崔成立刻附和,“我博陵崔氏,世代忠良,为大唐鞠躬尽瘁,如今却要与平民百姓一同纳粮,这不仅是羞辱我崔氏,更是寒了天下士族之心啊!”
范阳卢氏的卢玄,更是声泪俱下:“陛下!龙天策年少轻狂,刚愎自用!他在幽州,先改吏治,再夺士族之利,其心可诛!长此以往,河北士族必反,大唐江山危矣!”
太原王氏的王思政,更为阴险,他话锋一转:“陛下,龙天策手握重兵,又在幽州培植私党,如今推行此政,怕是想借此收拢民心,图谋不轨啊!孔杰雄之祸,殷鉴不远,陛下不可不防!”
一时间,朝堂之上,哭喊声、控诉声、劝谏声,此起彼伏。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世家大族,此刻却不顾体面,或捶胸顿足,或涕泪横流,将龙天策的“新政”描绘成了亡国之策,将他本人塑造成了野心勃勃的奸佞。
秦正阳端坐龙椅,面沉如水,静静地听着。他看着这些平日里自诩“清流”、“望族”的大臣,此刻为了保住免税的特权,竟不惜如此丑态百出,甚至搬出“孔杰雄之祸”来污蔑忠良,心中不禁生出一股厌恶。
“够了!” 秦正阳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声音如同惊雷,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哭喊,“你们口口声声说‘国本’,说‘民心’,可知什么是真正的国本?什么是真正的民心?”
他站起身,目光如炬,扫过跪倒在地的众人:
“国本,是百姓有饭吃,有衣穿,有田种!不是你们士族手中的千顷良田,不是你们代代相传的免税特权!”
“民心,是百姓对朝廷的信任,是对公平的期盼!你们占据着天下最肥沃的土地,却一毛不拔,让贫者无立锥之地,让百姓流离失所,这才是动摇国本!”
崔应龙等人被秦正阳的气势吓得不敢说话,却仍有人不死心,嗫嚅道:“陛下,士族乃朝廷柱石,若逼得太甚……”
“柱石?” 秦正阳冷笑一声,“若这柱石,是建立在百姓的白骨之上,是靠着吸食民脂民膏存活,那朕宁可拆了它!”
他看向王思政,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你说龙天策图谋不轨?朕倒想问问你,太原王氏在河东,兼并了多少民田?每年偷税漏税多少?你有何颜面,在此指责一个为朝廷镇守北疆、为百姓谋福利的镇北侯?”
王思政脸色惨白,瘫软在地,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龙天策推行‘官绅一体纳粮’,是为了均平税负,充实府库,稳固边防,此乃利国利民之举!” 秦正阳的声音,响彻大殿,“朕不仅准了,还要在全国推广!”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那些仍在抽泣的世家大臣:“你们若有闲心在此哭闹,不如回去好好算算,自家该纳多少粮,该缴多少税!若有敢抗命不遵,或暗中阻挠者,休怪朕不客气!”
“陛下!” 崔应龙还想争辩。
“拖下去!” 秦正阳厉声下令,“所有在此哭闹的大臣,罚俸半年,闭门思过!若再敢提及此事,或与费无极勾结,严惩不贷!”
侍卫们上前,将崔应龙、卢玄等人,一个个拖拽出殿。这些平日里不可一世的世家领袖,此刻却如同丧家之犬,狼狈不堪。
殿内,只剩下秦正阳冰冷的目光,和少数几位忠臣欣慰的眼神。
“陛下圣明!” 蓝文博、程咬金等人,齐声跪倒,“此举必能让大唐中兴,万民归心!”
秦正阳摆了摆手:“起来吧。推行新政,任重道远,还需诸位同心协力。”
他看向北方,仿佛能看到那个金发碧眼的年轻将军,正在幽州的土地上,顶着重重压力,为自己的理想而奋斗。他知道,龙天策的“新篇章”,不仅是幽州的,也是整个大唐的。这条路,布满荆棘,却通向光明。
消息传回幽州,龙天策正在乐河县,与邓铿一同查看新丈量的田亩。当亲卫将秦正阳痛斥士族、力挺新政的消息告诉他时,他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陛下……” 龙天策望着神都的方向,心中充满了感激。他知道,有了皇帝的支持,这场“官绅一体纳粮”的改革,才能真正推行下去。
刘晔走上前,笑道:“将军,这下,清河、博陵的崔氏,该消停了。”
“未必。” 龙天策摇头,眼中闪过一丝警惕,“士族的根基,盘根错节,他们不会轻易认输。但只要我们守住本心,有陛下支持,有百姓拥护,就没有迈不过去的坎。”
他转身,看向正在田埂上劳作的百姓。这些曾经被士族欺压的农民,得知自己的赋税可以减轻一半,脸上都洋溢着前所未有的笑容。他们看到龙天策,纷纷放下农具,远远地鞠躬致意。
“这才是最重要的。” 龙天策轻声说,金发黑眸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改革的巨浪,仍在继续。清河崔氏、范阳卢氏等人,虽不敢再公然反对,却暗中使出了不少绊子——藏匿田契、虚报亩数、煽动佃户闹事……但龙天策早有准备,他让夜凌的监察司,联合邓铿、房衍等地方官,挨家挨户清查,对违抗者严惩不贷,甚至抄没了几户带头闹事的豪强家产,才终于将这场风波压了下去。
数月后,幽州的第一批“官绅一体纳粮”的赋税,顺利入库。三十万石粮食,二十万两白银,堆放在粮仓和银库中,闪着沉甸甸的光芒。
当杜哲用这笔钱,在幽州城开办了十所官学,让寒门子弟第一次有机会免费读书时;当刘晔用这笔钱,修复了被战火毁坏的三条水渠,让干旱的农田重新得到灌溉时;当林冲用这笔钱,为边防军添置了新的铠甲和兵器时,所有人都明白了——这场看似触动士族利益的改革,最终惠及的,是整个幽州,是每一个普通百姓。
龙天策站在幽州城的城楼上,看着下方熙熙攘攘的市集,听着孩子们在官学里朗朗的读书声,感受着春风拂过脸颊的温暖。他知道,“官绅一体纳粮”的推行,只是“新篇章”中的又一页。这一页,写满了抗争与坚持,写满了公平与希望。而未来,还有更多的篇章,等待着他,等待着所有为大唐中兴而奋斗的人,去书写。属于幽州的,属于大唐的,更辉煌的“新篇章”,正在这一次次的改革与突破中,缓缓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