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河的秋夜,月色如银,洒在粼粼波光上。一艘装饰奢华的画舫“凌波号”,正缓缓游弋在水面,丝竹之声伴着欢声笑语,从船舱内袅袅传出,与岸边的渔火相映,勾勒出一派奢靡繁华的景象。
这艘画舫,是睢阳乃至整个淮河沿岸都闻名的“花船”,雕梁画栋,锦帐流苏,甲板上遍植奇花,舱内更是夜夜笙歌,寻常官吏富商,连登船的资格都没有。而此刻,能在“凌波号”上宴饮的,皆是睢阳最有权势的一群人——以漕帮总把头胡三、盐商王元宝为首的奸商,以及几个在清查中侥幸未被波及、却仍心怀鬼胎的官吏。
他们能登上这艘画舫,全因一个人的邀请——睢阳太守,龙天策。
“龙太守今日怎么有雅兴,请咱们来这凌波号上喝酒?” 王元宝端着一杯琥珀色的“醉流霞”,眼神里带着几分警惕,又有几分按捺不住的得意。
自龙天策疏通漕运、开办义民商号后,他们这些人的日子着实不好过——私盐卖不动了,高价粮没人买了,连漕帮的暗线都断了大半。原以为龙天策会乘胜追击,彻底清算他们的旧账,没想到,这位年轻的太守,竟突然“转了性子”。
三日前,龙天策让人送来帖子,说“连日公务繁忙,想与诸位乡贤、同僚共赏淮河夜景,略尽地主之谊”,还特意强调“酒水宴席,皆由本人私囊开销,与公帑无关”。
起初,胡三、王元宝等人还疑神疑鬼,生怕这是“鸿门宴”。可当他们登上画舫,看到舱内的布置——金玉器皿罗列,绝色歌姬献舞,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连酒都是难得一见的“三十年陈酿”,而龙天策本人,正穿着一身锦袍,笑容和煦地与众人寒暄,丝毫不见往日的锐利,他们悬着的心,便悄悄放下了大半。
“王掌柜说笑了。” 龙天策举起酒杯,金眸在灯火下显得格外温和,“治理睢阳,离不开诸位的支持。前阵子清查空饷、追缴欠款,多有得罪,今日特备薄宴,赔个不是。”
他语气诚恳,甚至亲自给胡三、王元宝等人斟酒,姿态放得极低。
胡三捻着胡须,哈哈一笑:“太守大人太客气了!您是为朝廷办事,我等理应配合!前阵子是我等糊涂,多有抵触,该罚,该罚!” 说罢,仰头饮尽杯中酒,眼底的戒备又松了几分。
这几日,龙天策的表现,简直让他们大跌眼镜。
他绝口不提清查旧账,也不问私盐、漕运的猫腻,只与他们谈论风月,品评歌舞,甚至饶有兴致地听王元宝讲“经商之道”,听胡三说“淮河民俗”。
席间,龙天策让歌姬献上最艳的舞,让伶人唱最靡的曲,自己也频频举杯,酒量竟出奇的好,几杯下肚,脸颊微红,言谈间多了几分“江湖气”。
“胡总把头,” 龙天策拍着胡三的肩膀,笑得坦荡,“我听闻你年轻时,曾在淮河上救过落水的客商,是条汉子!这杯我敬你!”
胡三被他捧得飘飘然,哪还记得什么“新旧账”,连忙回敬:“太守大人谬赞!比起您在杞县的手段,我那点事不值一提!”
王元宝见状,也凑上前来,谄媚地笑道:“太守大人,您开办的义民商号,真是体恤百姓。只是……这生意上的事,讲究个‘和气生财’,若是太守有兴致,咱们不妨合作一把?我在海州有盐场,保证给义民商号最低的价,咱们互惠互利,如何?”
龙天策故作沉吟,随即笑道:“王掌柜有这份心,甚好。只是眼下公务繁忙,此事容后再议。来,喝酒!”
他避而不谈合作,却也不直接拒绝,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反而让王元宝觉得有戏——看来这位太守,终究还是免不了“世俗”,知道钱帛动人心。
几日后,画舫上的宴饮依旧。
官吏们渐渐放开了手脚,开始借着酒劲,抱怨起“清查空饷”时的“委屈”,说自己“不过是借了府库几两银子周转,却被太守追得像讨债”。
龙天策听着,非但不恼,反而笑着安慰:“诸位放心,府库的欠款,只要不是中饱私囊,缓几日还也无妨。都是同僚,何必做得太绝?”
这话一出,官吏们彻底放下心来,甚至有人开始借着酒意,吹嘘自己当年“如何巧妙地避开巡查,赚了一笔”,言语间,将那些贪污舞弊的伎俩,半真半假地抖了出来。
胡三更是拉着龙天策,在甲板上“促膝长谈”,借着月光,拍着胸脯说:“太守大人,不瞒您说,这淮河上的漕运,哪条暗线能走,哪处浅滩能藏货,我闭着眼睛都能说出来!您要是信得过我,以后想运点‘特殊’的东西,尽管找我,保准万无一失!”
他说这话时,眼神里带着试探,也带着一丝“拉人下水”的得意——只要龙天策松了口,他们就能重新勾连,之前的损失,总能加倍赚回来。
龙天策听得“兴致勃勃”,甚至追问了几句“暗线的具体位置”,胡三被酒精和得意冲昏了头,竟真的一五一十说了大半。
船舱内,玉倾城端坐在角落,看似在听伶人唱曲,眼角的余光却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看着那些贪官奸商在酒色中渐渐沉沦,看着他们放松警惕、口不择言,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颜清在她耳边低声道:“夫人,夜将军派人来说,该记的都记下了。”
玉倾城微微颔首,指尖轻抚着茶盏——这些日子,夜凌的人早已乔装成画舫的船夫、杂役,将贪官们的醉话、奸商的密谋,甚至胡三透露的漕运暗线,一一记录在案,字字句句,皆是铁证。
而龙天策,此刻正与王元宝碰杯,笑容依旧和煦,眼底却一片清明。他看着王元宝因醉酒而涨红的脸,听着他吹嘘“如何在盐里掺沙,一年多赚十万两”,心中冷笑——这些人,果然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若非用这“画舫宴饮”的幌子麻痹他们,怎能让他们心甘情愿地,将吃进肚子里的赃款、犯下的龌龊事,一点点吐出来?
夜色渐深,画舫上的笙歌依旧。胡三醉倒在美人怀里,嘴里还嘟囔着“暗线……银子……”;王元宝趴在桌上,鼾声如雷;那几个官吏,有的搂着歌姬调笑,有的借着酒劲赌钱,早已将“清查”二字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们只当龙天策是“开窍了”,知道“水至清则无鱼”,想与他们“同流合污”;只当这画舫上的宴饮,是关系缓和的信号,是他们重掌睢阳财路的开端。
龙天策站起身,走到甲板上,望着远处墨色的淮河水面。夜风微凉,吹散了些许酒意,却吹不散他眼底的锐利。
“差不多了。” 他低声对身后赶来的夜凌说。
夜凌点头,赤发在月色下泛着微光:“证据确凿,人手已就位。”
龙天策嗯了一声,目光扫过舱内那些醉生梦死的身影,金眸中闪过一丝寒芒。
这些日子的笙歌宴饮,不是放纵,而是收网前的最后诱饵;他的“温和”与“糊涂”,不过是为了让这些猎物,在最放松的时候,踏入早已织好的罗网。
淮河的水波,依旧静静流淌,仿佛在见证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画舫上的欢声笑语,在夜风中显得格外刺耳,却也预示着——这些贪官奸商的好日子,到头了。
属于睢阳的“新篇章”,从来不是靠酒色换来的妥协,而是用铁腕清算旧账的决心。当画舫靠岸的那一刻,便是这些人,为自己的贪婪付出代价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