睢阳的暮色,总带着几分沉甸甸的厚重。太守府的马车碾过青石板路,车轮声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清晰,像是在敲打着龙天策此刻的心境。
车帘被晚风吹起一角,露出他紧绷的侧脸。金眸中褪去了往日的锐利,只剩下一片沉郁——刚才在刁府的一幕,像一根刺,扎在他心头。
刁光斗的热情、恭敬,看似无可挑剔,却像一层密不透风的棉絮,将他所有的锋芒都温柔地化解了。他想谈物价,对方谈牡丹;他想提王三,对方忆旧友;他想论规矩,对方讲交情。那副“顾左右而言他”的太极功夫,练得炉火纯青,让他有力无处使,最终只能无功而返。
“大人,到了。” 车夫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龙天策“嗯”了一声,推开车门,脚步有些沉重地走进太守府。府内的灯笼已经亮起,暖黄的光晕映着廊下的绿植,却驱不散他眉宇间的愁云。
“回来了?” 玉倾城正站在正厅门口,身上披着一件素色披风,显然是等了许久。她看到龙天策紧锁的眉头,便知此行不顺。
龙天策点点头,没说话,径直走进内室,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端起桌上的凉茶,一饮而尽。
玉倾城跟进来,让丫鬟退下,亲自为他续上热茶,轻声问:“刁光斗那边,不肯松口?”
龙天策揉了揉眉心,长叹了口气:“何止是不松口,简直是油盐不进。” 他端起茶杯,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我一进门,他就拉着我赏花、品茶、说闲话,热情得不像话。我几次想提物价的事,他都能巧妙地岔开。”
他顿了顿,回忆着刚才的场景,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我说同济药铺的药材涨得太离谱,百姓买不起药,他就跟我讲王三他爹当年走街串巷行医的不易,说‘后生创业难,或许是有难处’;我说大通粮行的米价一日三变,他就跟我聊今年的收成,说‘天公不作美,粮价涨点也正常’;我想问问他对这些人的看法,他就说自己‘退下来了,不管事了’,让我‘多担待’。”
玉倾城静静地听着,秀眉微蹙:“他这是故意打太极,不想接你的话茬。”
“何止是不想接。” 龙天策苦笑,“他那态度,恭敬得让你挑不出错,可话里话外,都在暗示那些人跟他有关系,却又不明说。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一点回响都没有。我甚至觉得,他是故意让我看他这副‘老好人’的样子,让我猜不透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想起刁光斗送他出门时,那热情的笑容,和眼神深处一闪而过的精明,就觉得一阵棘手。
“最让我费解的是,” 龙天策补充道,“他留我用膳,桌上依旧是三菜一汤,那碗咸菜滚豆腐,他吃得格外香。我没怎么动,他也没生气,只是笑着说‘太守年轻,可能吃不惯这粗茶淡饭’。他那眼神,像是早就料到我会这样。”
玉倾城端起茶杯,指尖在杯沿轻轻划过,若有所思:“他这是在试探你。用虚礼试探你的底线,用‘粗茶淡饭’试探你的心性。他知道硬顶没用,就用这种软刀子,让你觉得他深不可测,无从下手。”
“深不可测?” 龙天策重复着这四个字,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我看是老奸巨猾。他越是这样,我越觉得,王三、文彦奎的涨价,背后肯定有他的影子。否则,以他在睢阳的势力,只要说一句话,物价不可能涨得这么离谱。”
“他当然不会明着支持。” 玉倾城放下茶杯,语气笃定,“他这是在跟你耗。耗到你不耐烦,耗到百姓的怨气越来越大,耗到你不得不做出让步。到时候,他再出来‘主持公道’,压一压物价,百姓还会念他的好,觉得他‘体恤民情’。”
龙天策猛地一拍桌子,恍然大悟:“对!他就是这个心思!既想让我难堪,又想捞取民心,一石二鸟!” 他站起身,在室内踱来踱去,“我就说他怎么对涨价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而且,” 玉倾城补充道,“他故意让你碰一鼻子灰,也是想让你知道,在睢阳,不是你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他要让你明白,他虽然退下来了,但影响力还在,想动他的人,没那么容易。”
龙天策停下脚步,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金眸中闪过一丝不甘,却更多的是一种被激起的斗志。
“他想耗,我偏不让他如愿。” 他语气坚定,“他想玩软的,我就跟他来硬的;他想藏在背后,我就把他揪到明面上。”
玉倾城走到他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眼中闪烁着信任的光芒:“我相信你。只是刁光斗在睢阳经营了四十年,根基太深,我们得更小心些。”
“我知道。” 龙天策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驱散了几分寒意,“他不是有账本吗?不是握着很多人的把柄吗?我就从那些把柄入手。王三、文彦奎,他们既然敢这么嚣张,肯定做了不少见不得光的事,只要找到证据,先把他们拿下,看刁光斗还能不能稳坐钓鱼台。”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另外,义民商号的粮、药、布,要加大供应,价格再降一成。他不是想让物价涨吗?我就偏要让百姓知道,没有他们,日子照样能过,甚至能过得更好。”
玉倾城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这个办法好。用实惠稳住百姓,让他们知道,我们能给他们依靠,他们才不会被刁光斗的虚张声势吓住。”
龙天策看着妻子明亮的眼睛,心中的愁绪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晰的思路和坚定的决心。
刚才从刁府出来时的失落,此刻已转化为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他知道,对付刁光斗这样的老狐狸,不能按常理出牌,必须找到他的软肋,一击致命。
“明天,我就让夜凌再加大力度,查王三的假药、文彦奎的粮源。” 龙天策语气果决,“我就不信,他们能做得天衣无缝。”
玉倾城微微一笑:“需要我做什么?”
“你帮我盯着义民商号,别让他们搞破坏。” 龙天策看着她,眼中带着暖意,“另外,帮我想想,刁光斗最在乎的是什么?他这么处心积虑地维护王三等人,肯定不是为了那点孝敬,背后一定有更大的利益。”
“好。” 玉倾城点头,“我会留意的。”
夜色渐深,太守府的灯光却亮了很久。窗纸上,两道身影交叠在一起,时而低声交谈,时而驻足沉思,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虽遇困境却绝不退缩的气息。
龙天策知道,刁光斗这关,只是续写睢阳新篇章路上的一道坎。坎再高,也要跨过去;对手再狡猾,也要找到破绽。
而此刻的刁府,刁光斗正坐在灯下,把玩着那枚铁核桃,听着老账房汇报龙天策回到太守府后的动静。
“哦?他没气馁?还想查王三、文彦奎?” 刁光斗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果然是年轻气盛。也好,就让他查,让他知道,在睢阳,有些东西,不是他想查就能查得到的。”
新旧势力的较量,在这寂静的冬夜里,悄然升级。而属于睢阳的新篇章,也注定要在这场与老谋深算的旧势力的周旋与交锋中,才能真正落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