睢阳的新政推行得如火如荼,女子夜校的烛火亮到更晚,六艺传习所的射箭声清晨便响彻校场,可龙天策心里却总有桩事悬着——不少偏远街巷的百姓,对新政依旧一知半解。
“女子夜校是不是要收走家里的婆娘?”“六艺传习所是不是要抓壮丁?” 诸如此类的谣言,虽经澄清,却总在暗处滋生。龙天策知道,症结在于官府的文书太“文绉绉”,百姓们不认那些之乎者也。
“得弄份百姓能看懂的布告。” 龙天策在书房里踱步,对玉倾城说,“不用讲大道理,就说清楚新政是啥,对他们有啥好处,不配合会有啥后果。”
玉倾城笑道:“这主意好。只是谁来写?府里的文书,写出来还是老样子。”
龙天策想了想:“街上那些摆摊卖画、替人写家书的老儒,常年跟百姓打交道,该懂怎么写才接地气。”
次日一早,府里的人便请了七八个老儒来太守府。这些人多是科举落第的秀才,靠着笔墨糊口,平日里对新政颇有微词——觉得女子抛头露面有失体统,工匠农夫学“技艺”是本末倒置。
为首的宋老儒,胡子都白了,听说要写“新政布告”,心里便老大不乐意。他觉得龙天策一个武将出身的太守,懂什么文墨?正好借此机会,让他见识见识“圣人之教”的厉害。
“太守大人放心,我等定当尽心尽力,写出一篇传之后世的佳作。” 宋老儒拱手,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傲慢。
龙天策叮嘱道:“不用写得太复杂,通俗易懂就好,让街头巷尾的百姓都能看明白。”
“是。” 老儒们齐声应着,心里却冷笑——通俗易懂?那岂不是失了斯文?
他们被领到偏厅,笔墨纸砚早已备好。宋老儒使了个眼色,众人心领神会,纷纷铺开宣纸,笔走龙蛇,开始“创作”。
有人引经据典,从“周公制礼”写到“管子治齐”,把新政往古代圣贤的道理上套;有人堆砌辞藻,用了一堆“惠风和畅”“黎民安泰”之类的词,看着华丽,实则空洞;最绝的是宋老儒,他写的布告,竟用了《尚书》里的句式,通篇都是“惟新政暨,庶民咸与”“若弗从,厥有常刑”,别说百姓,就是府里的文书看了,都得翻字典。
三日后,老儒们将誊抄好的布告呈给龙天策。
龙天策拿起最上面那份宋老儒写的,越看眉头皱得越紧。开头那几句,他连蒙带猜,大概知道是说新政好,但后面的内容,什么“敷佑四方,罔不率俾”,什么“懋乃攸绩,庶绩咸熙”,看得他一头雾水。
“这写的是啥?” 龙天策把布告拍在桌上,声音沉了下来,“我让你们写百姓能看懂的,你们这是写给谁看?给孔圣人看吗?”
宋老儒上前一步,拱手道:“太守大人,此乃古雅之辞,蕴含深意,需细细品读方能领会。我等治学之人,行文当有古风,岂能流于俗套?”
另一个老儒附和:“正是。布告乃官府文书,当庄重典雅,若写得太过粗鄙,岂不有损朝廷威严?”
龙天策看着这群人,气笑了:“庄重典雅?百姓看都看不懂,再典雅有什么用?我看你们是故意的!故意写得这么晦涩,就是不想让百姓明白新政!你们是不是还在记恨我推行新政,断了你们那些‘之乎者也’的优越感?”
他猛地站起来,金眸扫过众人,带着一股武将的煞气:“你们以为我看不懂,就能糊弄过去?欺负老子没读过多少书,是不是?”
老儒们被他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跳,纷纷跪倒:“太守息怒!我等不敢!”
“不敢?” 龙天策冷哼,“你们要是敢,就不会写这些鬼画符了!” 他指着布告,“百姓问‘女子夜校收不收钱’,你们写‘庠序之教,无分男女,束修微薄’;百姓问‘不配合新政会怎样’,你们写‘怙恶不悛,刑兹无赦’。他们看得懂吗?”
宋老儒还想辩解:“大人,此乃……”
“闭嘴!” 龙天策打断他,“我看你们是写不来人话了!行了,甭狡辩了!”
他走到书桌前,拿起一支笔,扔给最近的一个老儒:“现在,我说,你们写。”
老儒们面面相觑,不敢违抗,慌忙拿起笔,蘸好墨,紧张地看着龙天策。
龙天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街上往来的百姓,沉声道:“开头就写——‘告知睢阳的父老乡亲,男女老少都听好了’。”
老儒们愣了一下,这也太直白了,但还是乖乖写了。
“接着写,” 龙天策的声音清晰有力,“朝廷在睢阳搞新政,不是为了折腾大家,是为了让日子好过点。”
“女子夜校,就是教婆娘姑娘认字、算账、学点医理,不收钱,管晚饭。学会了,能自己记账本,能看懂药方,谁也骗不了你们。”
“六艺传习所,就是教小伙子、大老爷们学本事。想学射箭强身的,想学算账管铺子的,想学木工、铁匠手艺的,都能来,管饭,学好了能挣钱。”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严厉起来:“但有一样,新政是为大家好,谁要是故意捣乱,比如不让自家婆娘去夜校,比如在传习所外面造谣生事,比如还像以前那样欺负老实人……”
他眼神扫过那些紧张的老儒,一字一句道:“别以为家里有钱有粮就了不起。告诉他们,朝廷有兵,我龙天策手里有刀!谁敢挡着大家过好日子,就别怪我不客气!”
“你们有钱有粮,老子有兵有刀!不服气的,尽管试试!”
这番话,没有一个生僻字,没有一句客套话,直白得像街头吵架,却字字掷地有声。
老儒们听得目瞪口呆,手里的笔都差点掉了。宋老儒忍不住开口:“太守大人,这话……这话未免太粗鄙了吧?简直像是市井泼妇骂街,传出去会被人笑话的!”
“粗鄙?” 龙天策转头看他,眼神锐利,“是,是粗鄙。可百姓们听得懂!” 他指着外面,“你去问问街上卖菜的王大妈,她听得懂‘庶绩咸熙’,还是听得懂‘学好了能挣钱’?你去问问拉车的李大哥,他怕‘刑兹无赦’,还是怕‘手里有刀’?”
“你们写的那些文绉绉的东西,看着好看,百姓看了跟没看一样,那才是真的没用!” 龙天策的声音提高了几分,“我要的不是能传之后世的‘佳作’,是能让百姓明白事理、安下心来的话!赶紧写!”
老儒们被他怼得哑口无言,也终于明白,这位太守不是没文化,是不在乎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他要的,是实实在在的效果。
宋老儒叹了口气,不再坚持,低头写了起来。其他老儒也赶紧跟上,将龙天策那些“粗鄙”却直白的话,一字一句地记录下来。
写完后,龙天策拿过来一看,虽然字迹依旧清秀,但内容实打实是他说的那些大白话,满意地点点头:“就这样,抄个几十份,贴到全城各个街口,尤其是南门城墙,那里人最多。”
“是。” 老儒们领命而去,走出太守府时,一个个还心有余悸,却又隐隐觉得,太守说的似乎也有道理——百姓听不懂的布告,写得再漂亮,又有什么用呢?
半个时辰后,南门城墙下,新的布告刚贴好,就围拢了越来越多的人。
“快来看!新布告!”
“这字我认得!开头写的是‘父老乡亲’!”
一个读过几年书的货郎,被众人推出来念布告。他清了清嗓子,大声念了起来。
“……女子夜校,教认字算账,不收钱,管晚饭……”
“……六艺传习所,学本事能挣钱……”
“……谁敢捣乱,太守有兵有刀,不客气……”
货郎念一句,百姓们就议论一句,脸上渐渐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哦!原来夜校是这意思!我婆娘天天念叨想学认字,明天就让她去!”
“传习所能学铁匠活?那我儿子可得去!学会了能自己开个铺子!”
“谁敢捣乱?太守说得对!谁不让咱们过好日子,就跟他急!”
张老汉(之前买不到平价盐的那个)挤在前面,听着布告,笑得合不拢嘴:“这才是人说的话!听得懂,心里亮堂!”
连那些之前对新政半信半疑的人,听了这直白的布告,也放下了心。
阳光照在布告上,照在百姓们兴奋的脸上,暖洋洋的。
太守府里,龙天策站在窗前,看着南门方向聚集的人群,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玉倾城走到他身边,轻声道:“看来,还是你的‘大白话’管用。”
“管用就行。” 龙天策笑道,“治理地方,不是掉书袋,是要让百姓真真切切感受到好处。这布告,就是给他们吃的定心丸。”
那些被“怼”了一顿的老儒,后来在街上听着百姓议论布告,个个赞不绝口,心里虽还有些别扭,却也不得不承认,太守的“粗鄙”,自有其道理。
睢阳的“新篇章”,不仅写在新政的条文里,也写在这通俗易懂的布告上,写在百姓们听得懂、信得过的大白话里。当官府的声音,真正走进了街头巷尾,走进了百姓心里,新政的根基,才算真正扎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