睢阳的读书人们,在龙天策一套接一套的“民生实践”组合拳下,从最初的暴跳如雷,到后来的哭天抢地,再到如今的麻木顺从,竟渐渐“默许”了这种在他们看来“离经叛道”的日子。
你若此刻去睢阳的街头,能看到吴秀才戴着草帽,帮菜农挑水,虽然步伐踉跄,却也少了往日的怨怼;能看到马秀才系着围裙,在养老院的灶台前和面,脸上沾着面粉,却会对着老人露出笨拙的笑容;甚至连宋举人,也会在农忙时,带着几个年轻书生,去田里帮着收割,只是嘴里依旧念念有词“斯文扫地”,手上的镰刀却挥得比去年熟练了许多。
百姓们早已见怪不怪,甚至会笑着打趣:“宋举人,今天割的麦子比昨天多了两捆啊!” 宋举人闻言,往往会吹胡子瞪眼,却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拂袖而去。
这种“默许”,并非心甘情愿,更像是一种无奈的妥协——他们发现,无论如何抗议,龙天策的新政都雷打不动,与其自寻烦恼,不如半推半就,至少还能落个“体恤民情”的名声。
然而,睢阳读书人的“认命”,却让远在神都的顶级世家们,坐不住了。
荥阳郑氏的宗主郑宏,在自家祠堂里,将一杯上好的龙井狠狠摔在地上,茶水溅湿了昂贵的地毯:“岂有此理!帮农夫割麦?为庶民做饭?这龙天策是疯了不成!”
坐在他对面的,是河东柳氏的家主柳承业,他面色铁青,手里的玉佩几乎要被捏碎:“我柳氏在河南道的私塾,竟被勒令增设‘膳食课’!让我的子孙去学烧火做饭,这是对我们河东柳氏百年清誉的玷污!”
京兆韦氏的代表韦修,重重一拍桌子:“何止!我韦氏的子弟,竟被派去扫大街!那些泥腿子的唾沫星子,都快溅到他们的衣袍上了!龙天策此举,分明是在挑战‘士农工商’的纲常!”
裴氏、杜氏的族人也纷纷附和,个个义愤填膺。这些顶级世家,世代簪缨,门生故吏遍布天下,最看重的就是“门第”与“体面”。在他们看来,读书人就该吟诗作赋,议论朝政,而非与农夫、贩夫为伍,更遑论“君子远庖厨”这千百年的铁律被打破——这在他们眼中,简直是“礼崩乐坏”的前兆。
“最可气的是费相!” 郑宏咬牙切齿,“他掌管朝政,竟坐视不理!”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脚步声,正是奸相费无极。他面色阴沉,走进来,开门见山:“诸位稍安勿躁。我已在陛下面前弹劾龙天策数次,可陛下……”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忌惮,“陛下似乎有意纵容。”
“纵容?” 柳承业不敢置信,“陛下难道不知,此风一开,天下读书人都要被拖下水?我等世家的根基,都要被动摇?”
“陛下自然知道。” 费无极冷笑,“可他更看重睢阳的‘成效’——物价稳定,百姓称颂,流民减少。这些,都是龙天策拿出来的‘政绩’。”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繁华的神都街道:“但他终究是个武将,不懂朝堂的厉害。我们不能坐视他毁掉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费相有何高见?” 众人齐声问道。
“联名上书!” 费无极眼中闪过一丝阴鸷,“我们几家联手,再联络河南道的学政、各州府的世家官员,一起向陛下施压!就说龙天策在睢阳‘独断专行,目无纲纪,有辱斯文,形同土皇帝’,若不严惩,恐天下效仿,动摇国本!”
“好!就这么办!” 众人纷纷赞同。
于是,从次日起,神都的紫宸殿外,便成了世家们的“哭诉场”。
每天天不亮,费无极就带着郑宏、柳承业、韦修等人,跪在宫门外,声泪俱下地请求皇帝严惩龙天策。
“陛下!龙天策在睢阳,将读书人当作杂役使唤,是可忍孰不可忍!” 费无极跪在最前面,花白的胡子沾满泪水,“长此以往,谁还肯读书?谁还肯为朝廷效力?”
郑宏紧接着哭诉:“陛下!荥阳郑氏在睢阳的私塾,只因抵制‘膳食课’,便被龙天策下令查封三日!他这是在打压我等世家,树立自己的权威,简直是土皇帝做派!”
柳承业哭得更凶:“我河东柳氏的一个旁支子弟,只因不愿去扫街,便被龙天策的人当众掌掴!还说‘读死书的废物,不如一条狗’!陛下,这哪里是太守,这分明是土匪!”
他们的哭诉,引来了不少官员围观。支持世家的官员,纷纷摇头叹息,指责龙天策“鲁莽”;而一些寒门出身的官员,则默不作声——他们虽不赞同龙天策的手段,却也看不惯世家们的骄横。
秦正阳被他们搅得心烦意乱,起初还耐着性子召见,解释说“龙天策初衷是好的,只是手段过激”,可架不住他们天天来闹,连杨皇后都打趣他:“陛下,再这么闹下去,您的早朝都要改成‘哭丧会’了。”
这日,费无极等人再次跪在宫门外,哭声震天。
秦正阳忍无可忍,让人将他们召进大殿。
“你们到底想怎样?” 秦正阳坐在龙椅上,脸色阴沉。
“严惩龙天策!” 费无极带头喊道,“罢免他的太守之职,押回神都问罪,以儆效尤!”
“对!问罪!” 郑宏、柳承业等人齐声附和。
秦正阳看着他们,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一丝嘲讽:“严惩?就因为他让你们的子孙去割了几天麦子,做了几顿饭?”
“陛下!” 费无极急忙道,“这不是割麦做饭的事!这是纲常伦理的事!是斯文扫地的事!是动摇国本的事!”
“纲常伦理?” 秦正阳的脸色陡然变冷,“在你们眼里,纲常伦理就是让你们的子孙养尊处优,对百姓的疾苦视而不见?就是‘君子远庖厨’,却看着孤寡老人饿死街头?就是‘万般皆下品’,却对农夫的血汗嗤之以鼻?”
他站起身,走到费无极面前,声音洪亮:“朕倒觉得,龙天策让你们的子孙去体验民生,去学做饭,去扫大街,没什么不好!至少能让他们知道,一粒米、一口饭,来得有多不容易!至少能让他们明白,百姓的日子,不是靠你们嘴里的‘之乎者也’就能过好的!”
“你们说他是土皇帝?” 秦正阳冷笑,“他若真是土皇帝,何必费尽心机让书生体验疾苦?他大可像你们一样,搜刮民脂民膏,养着一群只会空谈的酸儒!”
费无极等人被骂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朕知道,你们不满的,不是他让书生干活,是他动了你们的‘体面’,动了你们世代相传的‘优越感’!” 秦正阳的目光扫过众人,“你们怕的,是他的新政一旦成功,你们的根基就不稳了!”
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些:“龙天策的手段,确实有不妥之处,朕会训斥他。但他的新政,让睢阳百姓安居乐业,这是事实。朕不会因为你们的哭诉,就罢免一个能做事的太守。”
“你们要是真有闲心,不如多想想怎么整顿吏治,怎么让世家子弟少些骄奢,多些务实。” 秦正阳挥了挥手,“都退下吧。再敢在宫门外哭闹,以‘藐视朝堂’论处!”
费无极等人碰了一鼻子灰,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灰溜溜地退下。
走出大殿,郑宏不甘心地问:“费相,这可如何是好?”
费无极阴沉着脸,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陛下护着他,我们明着来不行,就来暗的。传我命令,让河南道的官员,给睢阳的新政找点麻烦——断他们的粮源,卡他们的药材,再让那些被龙天策打压过的乡绅,暗中煽动民变……我就不信,他能一直稳坐钓鱼台!”
“好!” 众人眼中重新燃起希望。
而紫宸殿内,秦正阳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对李德全道:“给睢阳的龙天策传旨,让他行事收敛些,别把事情做得太绝,给朕留点缓冲的余地。”
“是。”
“另外,” 秦正阳补充道,“派人盯紧费无极他们,别让他们在背后搞小动作。”
“奴才明白。”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大殿,一半明亮,一半阴暗,像极了此刻的朝局。
睢阳的“新篇章”,在世家的阻挠与皇帝的默许中,依旧磕磕绊绊地续写着。龙天策或许不知道,他在睢阳推行的那些看似不起眼的新政,已经牵动了神都最顶层的神经,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但至少此刻,睢阳的麦田里,还有书生笨拙割麦的身影;街道上,还有书生扫地的扫帚声;厨房里,还有书生学做饭的烟火气。这些身影、声音与烟火气,或许稚嫩,却也透着一股顽强的、属于新生的力量,推动着睢阳,朝着一个未知却充满希望的方向,坚定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