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州城外的麦田,曾是河东最肥沃的土地之一。往年这个时节,虽值冬末,麦苗却已探出嫩绿的新芽,预示着来年的丰收。可如今,这片土地却成了人间炼狱。
黑压压的蝗虫,像一片移动的乌云,遮天蔽日,所过之处,刚冒头的麦苗被啃食得只剩光秃秃的根茎,连树皮都被啄得坑坑洼洼。百姓们跪在田埂上,对着蝗虫焚香祷告,哭声、哀求声与蝗虫振翅的“嗡嗡”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曲绝望的悲歌。
龙天策与龙岩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触目惊心的景象。
“这……这哪里是蝗灾,分明是天谴啊!” 绛州刺史面如土灰,跪在两人面前,声音颤抖,“属下无能,组织百姓扑杀,可他们……他们根本不肯动手!”
“为何不肯动手?” 龙天策厉声问道,目光扫过那些只顾着哭泣祷告的百姓。
“是……是六离会的人!” 刺史哭诉道,“他们说,这些蝗虫是上天派来的‘神虫’,是来惩罚我们的,谁敢捕捉,就会触怒上天,降下更大的灾难!”
“六离会?” 龙天策眉头紧锁。他曾在长安听闻过这个组织,是个盘踞在河东、河北一带的民间邪教,专以妖言惑众,煽动百姓,背后似乎与某些世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妖言惑众,民心如堵
两人策马来到一处受灾最严重的村落。刚进村口,就看到一群穿着破烂道袍的人,围着村民,唾沫横飞地宣讲着。
“乡亲们,看到了吗?这是上天的警示!” 一个为首的“道长”,手持拂尘,满脸狂热,“官府不仁,搜刮民脂民膏,惹得天怒人怨,上天才派神虫降临,替天行道!”
“那……那我们怎么办啊?” 一个老农哭着问。
“焚香祷告!献上祭品!” 道长声嘶力竭地喊道,“只要我们诚心悔过,神虫自然会离开!若是有人敢违抗天命,捕捉神虫,必遭天打雷劈,全家不得好死!”
村民们被这番话吓得瑟瑟发抖,看向田地里的蝗虫时,眼中充满了恐惧与敬畏,哪里还敢有半分扑杀的念头?
“一派胡言!” 龙天策怒喝一声,策马冲了过去,“蝗虫乃是害虫,啃食庄稼,害人性命,何来‘神虫’之说?你们这些妖人,竟敢在此妖言惑众,蛊惑民心!”
那道长看到龙天策的官服,先是一愣,随即露出一丝冷笑:“原来是新来的太守大人。大人不好好安抚百姓,反而要逆天而行吗?难道大人想让整个河东,都遭天谴不成?”
“你!” 龙天策气得脸色铁青,正想下令拿下这些妖人,却被村民们拦住。
“大人!不可啊!” 刚才哭泣的老农扑通跪倒,“道长说得对,这是神虫,动不得啊!”
“大人,求求您了,别惹上天发怒!”
“我们宁愿饿死,也不敢捕捉神虫啊!”
村民们像疯了一样,挡在道人与官差之间,眼中充满了恐惧与抗拒。他们世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对鬼神之说本就深信不疑,加上六离会长时间的渗透洗脑,早已将蝗虫视为不可侵犯的“神物”。
龙天策看着这些被愚昧和恐惧裹挟的百姓,心中既愤怒又痛心。他知道,此刻强行抓捕六离会的人,只会激化矛盾,甚至可能引发民变。
“天策,先退一步。” 龙岩低声道,“百姓被蛊惑已深,硬来不行。”
龙天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对村民们朗声道:“乡亲们,我知道你们害怕,但蝗虫不是神虫,是害虫!它们只会吃光你们的庄稼,让你们饿死!官府绝不会害你们,只会帮你们渡过难关!”
可他的话,在六离会的妖言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村民们只是摇头,甚至有人开始窃窃私语,说他是“引来天谴的灾星”。
那道长得意地看着龙天策,仿佛在说:“你看,他们信我,不信你。”
世家搅局,雪上加霜
灭蝗受阻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柳、裴、薛等河东世家的耳中。
薛府的密室里,薛氏族长薛大均看着密报,嘴角勾起一抹阴狠的笑容:“六离会这步棋,走得不错。龙天策想在河东立足,先让他尝尝灭蝗的苦头!”
“族长英明。” 一个幕僚谄媚道,“那龙天策刚到河东,就想大刀阔斧地改革,触动了咱们的利益。这次蝗灾,正好给他一个教训,让他知道,河东不是他能撒野的地方。”
“光是六离会还不够。” 薛大均摇头,“得再加把火。”
很快,新的流言开始在河东流传。
“听说了吗?龙太守要强行灭蝗,结果触怒了上天,昨夜绛州那边,打雷了!”
“我还听说,有个捕了几只蝗虫的兵丁,回去就暴毙了!这是天谴啊!”
“龙太守根本不是来救灾的,是来折腾咱们的!他就是想借着灭蝗,搜刮咱们的粮食!”
这些流言,比六离会的妖言更具杀伤力。它们巧妙地将灭蝗与“天谴”、“苛政”联系在一起,直指龙天策的“不仁”,背后显然有高人在操纵——正是柳、裴、薛等世家。
他们虽不相信“神虫”之说,却乐于见到龙天策陷入困境。灭蝗若是失败,百姓受灾,龙天策难辞其咎,他们正好可以借机发难,将他赶出河东;若是龙天策强行灭蝗,引发民变,他们更是可以坐收渔翁之利,甚至可能将责任推到他身上,动摇秦正阳对他的信任。
一时间,龙天策腹背受敌。前方是铺天盖地的蝗虫和被蛊惑的百姓,后方是蠢蠢欲动的世家和不断蔓延的流言。
在绛州刺史府的议事厅里,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大人,各县都报来消息,蝗虫还在往北蔓延,再不想办法,太原府的麦田也要遭殃了!” 一个官员急道。
“可百姓不肯配合,咱们总不能自己去扑杀吧?人手根本不够!” 另一个官员叹道。
龙天策沉默地看着地图,手指重重地敲在绛州的位置上。他知道,不能再等了。
“龙岩大哥,” 他看向龙岩,眼神坚定,“军方能否抽调一部分兵力,协助灭蝗?”
“可以。” 龙岩点头,“但兵力有限,只能负责重点区域的防护。”
“足够了。” 龙天策站起身,“第一步,封锁消息,严禁六离会的人再进入未受灾的区域,一旦发现,格杀勿论!”
“第二步,开仓放粮,先让受灾的百姓有饭吃,稳住他们的情绪。告诉他们,只要参与灭蝗,就能领到双倍的粮食!”
“第三步,我们亲自带头,组织官员、士兵,在刺史府外的空地上,公开扑杀蝗虫,用实际行动告诉百姓,蝗虫不是神虫,杀了它们,不会有什么天谴!”
“大人,这太冒险了!” 绛州刺史担忧道,“若是……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比如打雷下雨,百姓只会更相信妖言!”
“就算打雷下雨,也要做!” 龙天策斩钉截铁地说,“我们是官,是百姓的依靠,若是连我们都怕了这些谣言,百姓还有什么指望?”
以身作则,初破迷障
次日清晨,绛州刺史府外的空地上,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他们远远地站着,眼神中充满了好奇与恐惧。
空地上,龙天策、龙岩,以及数十名官员、士兵,手持扫帚、麻袋,严阵以待。不远处,几只从田里抓来的蝗虫,被关在笼子里,嗡嗡作响。
“乡亲们看好了!” 龙天策拿起一只蝗虫,高高举起,朗声道,“这就是你们口中的‘神虫’!它只会吃你们的庄稼,让你们挨饿!今天,我就杀了它,看看上天会不会降罪!”
说着,他手起掌落,将蝗虫拍死在地上。
百姓们发出一阵惊呼,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紧张地看着天空,生怕真的会有天雷劈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空依旧晴朗,什么都没有发生。
“看到了吗?” 龙天策指着地上的蝗虫尸体,“它就是一只害虫,杀了它,天不会塌!”
他随即下令:“动手!”
官员和士兵们立刻行动起来,有的用扫帚拍打,有的用麻袋捕捉,将笼子里的蝗虫全部扑杀干净。整个过程,天空始终平静,阳光明媚。
百姓们看着这一幕,眼中的恐惧渐渐被疑惑取代。
“好像……真的没事?”
“是啊,龙大人杀了蝗虫,也没打雷啊……”
就在这时,六离会的几个残余分子,在人群中喊道:“大家别信他!这是暂时的!过几天,必有大灾!”
“拿下!” 龙天策厉声下令。
早有准备的士兵们立刻冲过去,将那几个妖人制服。这一次,百姓们没有阻拦,只是默默地看着。
“这些人才是真正的害人精!” 龙天策指着被押走的妖人,对百姓们道,“是他们编造谎言,让你们放弃抵抗,让蝗虫吃光你们的庄稼!他们背后,就是那些囤积粮食、看着你们挨饿的世家!”
他顿了顿,语气诚恳:“乡亲们,我知道你们害怕,但再害怕,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庄稼被吃光。只要你们参与灭蝗,官府就给你们粮食,保证你们饿不着。若是你们不信,可以先派几个人来试试,看看杀了蝗虫,会不会有天谴,看看官府是不是真的给粮食!”
人群中,一阵骚动。一个年轻的后生,犹豫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走出人群:“大人,我……我愿意试试!”
“好!” 龙天策赞许地点头,让人给了他一把扫帚和一个麻袋,“去吧,去田里扑杀蝗虫,回来领粮食。”
后生拿着工具,忐忑地走向田埂。周围的百姓都屏住了呼吸,看着他的背影。
半个时辰后,后生背着半麻袋蝗虫,气喘吁吁地跑回来,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兴奋:“大人!我……我杀了好多蝗虫,真的没事!天上什么都没有!”
龙天策让人给他发了双倍的粮食。后生捧着沉甸甸的粮食,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越来越多的百姓,走出人群,主动要求参与灭蝗。
“我也来!”
“给我一把扫帚!”
龙天策看着这一幕,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他知道,打破百姓心中的迷障,只是第一步,但这一步,他们走成了。
龙岩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带着欣慰:“好小子,有你的。”
接下来的日子,灭蝗工作终于得以展开。龙天策将百姓们组织起来,分片负责,用火烧、水淹、土埋等多种方法,大规模扑杀蝗虫。士兵们则负责保护未受灾的麦田,挖沟阻隔蝗虫的蔓延。
柳、裴、薛等世家,见六离会的妖言被破,百姓开始参与灭蝗,心中不甘,又想出新的法子。他们暗中派人,将自家囤积的粮食高价抛售,试图扰乱粮价,让龙天策的“以粮换工”政策破产。
但龙天策早有准备。他联合龙岩,一方面严查粮价,打击囤积居奇,另一方面从并州调来了大批粮食,保证了灭蝗百姓的粮食供应。
世家的阴谋再次落空。
经过半个多月的艰苦奋战,蝗灾终于得到了有效控制。虽然受灾的麦田损失惨重,但未受灾的区域得到了保护,百姓们也通过灭蝗,领到了足够的粮食,人心渐渐稳定下来。
在一个夕阳西下的傍晚,龙天策和龙岩站在田埂上,看着正在补种荞麦(生长期短,可弥补部分损失)的百姓,脸上露出了疲惫却欣慰的笑容。
“这次,多亏了你。” 龙岩道,“若是换成别人,怕是早就被六离会和那些世家逼走了。”
“大哥过奖了。” 龙天策摇头,“灭蝗只是开始,河东的路,还很长。”
他看着远方连绵的山脉,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六离会的妖言,世家的阻挠,都让他深刻地认识到,治理河东,比治理长安还要艰难。这里不仅有天灾,更有人祸,有根深蒂固的愚昧与腐朽。
但他心中的信念,却愈发坚定。
“大哥,” 他转过身,目光明亮,“等过了这阵子,我们得好好查查六离会,查查柳、裴、薛这些世家。他们不仅阻挠灭蝗,我怀疑,他们与突厥,也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龙岩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正有此意。咱们兄弟联手,定要让河东,真正安定下来。”
夕阳的余晖,洒在两人身上,也洒在这片刚刚经历过灾难的土地上。灭蝗的艰难,让龙天策更加看清了河东的复杂局势,也让他更加明确了自己的使命。
属于河东的“新篇章”,注定要在与天灾人祸的不断抗争中,才能缓缓铺展。而这灭蝗之战的初步胜利,便是这新篇章中,第一个艰难却充满希望的注脚。前路或许依旧坎坷,但只要兄弟同心,民心渐聚,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没有续写不了的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