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修真界的天,塌了。
不是苍穹碎裂,而是大地在哀鸣。自西昆仑圣山第一缕灵泉干涸开始,无形的恐慌如同瘟疫般席卷了整片大陆。曾经奔腾不息、滋养万物的灵脉江河,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露出干裂污浊的河床,河底沉积了不知多少万年的腐殖淤泥暴露在焦灼的空气中,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水流变得浑浊粘稠,最终彻底断流,只留下一条条蜿蜒丑陋的疤痕,横亘在龟裂的大地上。巍峨矗立、吞吐日月精华的灵山福地,根基处发出沉闷而令人心悸的呻吟,巨大的山体开始倾斜、崩塌。千年古木成片枯死,灵草仙葩瞬间凋零。空气中原本无处不在的、令人心旷神怡的天地灵气,变得稀薄、紊乱,如同垂死病人的呼吸,时断时续,每一次微弱的波动都带着一种行将就木的衰败感。
恐慌在各大宗门世家间蔓延。推演天机的修士呕血卜卦,只窥见一片混沌死寂;擅长地脉之术的宗门长老,深入地窍探查,却惊恐地发现,那支撑着整个大陆生机流转、如同人体经络般纵横交错的地脉网络,其核心的“源点”竟在以惊人的速度枯竭、萎缩!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口,在贪婪地吮吸着大地的命脉精华。
“锁龙!必须锁住最后的龙脉节点!否则灵元散尽,此界必亡!” 阵道魁首天衍宗发出绝望的嘶吼。一座座耗费海量资源、由顶尖阵法师呕心沥血布置的巨大“锁龙钉”法阵,在几处尚未完全枯竭的巨型地脉节点上拔地而起。那“锁龙钉”并非实物,而是由无数玄奥阵盘、符文锁链构成的庞大立体结界,如同倒插进大地心脏的冰冷铆钉,意图强行禁锢住地脉中残存的灵元,延缓其流逝。
青石村外三十里,黑水泽深处,便有一处被列为“甲字七号”的次级地脉节点。此地虽非主脉,却也是维系方圆数千里地气流转的关键支点。此刻,三座高达十丈、由黑曜石与秘银浇筑而成的巨型阵塔,呈三角之势,深深刺入泥泞的沼泽深处。阵塔顶端,三道粗如儿臂、闪烁着刺目银光的符文锁链,如同毒蟒般绞缠在一起,深深扎入下方翻滚着污浊气泡的泥潭中心。
主持此阵的天衍宗长老莫玄机,须发凌乱,眼窝深陷,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阵盘中央悬浮的一枚水晶球。水晶球内,原本应该流淌着温和土黄色光芒的地脉灵元投影,此刻却如同垂死挣扎的巨蛇,疯狂地扭动着、冲撞着,呈现出一种暴戾的赤红色!
“稳住!注入全部灵力!锁死它!”莫玄机嘶声咆哮,声音因为过度消耗而嘶哑。他枯槁的双手结印如飞,一道道精纯的灵力不要命地打入阵盘。周围数十名精英弟子个个脸色惨白,汗如雨下,身体因为灵力的过度抽取而微微颤抖,却都咬牙支撑着阵塔的运转。
嗡——轰隆!
阵盘中央的水晶球猛地剧烈震颤!赤红的光影瞬间暴涨,几乎要将水晶球撑爆!一股难以言喻的狂暴、灼热、带着大地深处最原始毁灭意志的反噬之力,如同压抑了亿万年的火山,顺着那三条符文锁链,狠狠撞向三座阵塔!
噗!噗!噗!
三名离阵塔最近的弟子首当其冲,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身体如同被投入熔炉的蜡像,瞬间融化、汽化,只留下三缕刺鼻的青烟!紧接着,三座坚不可摧的黑曜石阵塔,塔身猛地亮起无数蛛网般的赤红裂纹!
“不好!地煞反冲!快撤…”莫玄机目眦欲裂,话音未落——
轰!!!!
三座阵塔如同内部引爆了烈性炸药,轰然炸裂!无数燃烧着赤红火焰的黑曜石碎片,裹挟着破碎的符文锁链,如同地狱火雨般向四面八方激射!狂暴的冲击波瞬间扫平了方圆百丈的沼泽,泥浆被瞬间蒸发、晶化!莫玄机如遭重锤,喷着血倒飞出去,重重砸在远处尚未被波及的泥地里,半边身子焦黑,生死不知。
而那股被强行禁锢、又因法阵破碎而彻底失控的狂暴地脉煞气,如同挣脱了枷锁的恶龙,顺着地窍脉络,疯狂地寻找着宣泄口!它的目标,竟诡异地被附近一处微弱但异常“畅通”的地脉支流所吸引——直指三十里外,青石村!
青石村,王老憨家那口用了不知多少年的老井,此刻正发出令人心悸的“咕嘟咕嘟”声。井水不再是往日的清冽甘甜,而是如同煮沸了一般剧烈翻滚着,浑浊的水面上不断鼓起拳头大小的气泡,破裂时散发出浓烈的硫磺和铁锈混合的刺鼻气味,滚烫的蒸汽带着灼人的热度,从井口袅袅升起。井壁的青砖被烫得发红、开裂,靠近井口的地面都变得滚烫。村中仅存的几口浅水井,也迅速干涸见底。
“水!井水开了!烫死人了!” 惊恐的村民围在井边,却又被那灼人的蒸汽逼得连连后退,束手无策。绝望的气氛如同井中翻滚的蒸汽,弥漫在每一个村民心头。
李长生家的小院,也笼罩在一种异样的沉闷燥热中。院角的丝瓜藤蔫头耷脑,连墙根下最耐旱的杂草都卷曲了叶片。李长生坐在屋檐下的破藤椅上,慢悠悠地摇着蒲扇,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瞥了一眼灶屋方向,王老憨家飘来的那股奇异肉香似乎也淡了许多,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令人烦闷的土腥燥热。
他目光随意地扫过院子角落。那里,一个不起眼的土堆旁,被他半放养的那只灰毛野兔“绒球”,正撅着毛茸茸的屁股,异常卖力地用前爪刨着土。这小东西不知何时在院墙根下掏了个洞,最近似乎对打洞上了瘾,越掏越深。
“沙沙…沙沙…” 细碎的刨土声在燥热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泥土不断从洞口被扒拉出来,堆成一个小丘。突然,绒球像是挖到了什么特别坚硬的东西,动作停顿了一下,两只长耳朵警觉地竖了起来。它歪着脑袋,用鼻子在洞口深处使劲嗅了嗅,似乎闻到了什么让它极度兴奋又有些不安的气息。
“唧!” 绒球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叫声,刨土的动作骤然变得疯狂起来!两只前爪快得几乎化作虚影,泥土如同喷泉般从洞口涌出!它的身体一点点钻进了那个越来越深的洞穴,很快,只剩下一截短尾巴尖还在洞口外急促地抖动。
李长生眯了眯眼,没太在意。一只兔子刨洞,再正常不过。
地底深处,绒球凭借野兔对地气最原始的敏锐感知,它的爪子穿透了一层薄薄的、异常温热的坚硬岩片(正是莫玄机锁龙钉大阵破碎时溅射出的、蕴含封印之力的黑曜石碎片)。就在岩片碎裂的刹那——
轰!!!
一股难以想象的、赤红如血、粘稠如同岩浆、却又蕴含着无数狂暴金色煞气细流(破碎的龙脉精元)的恐怖洪流,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的火山熔岩,带着焚灭一切、摧毁万物的暴戾气息,从那个被兔子爪子无意中捅穿的、只有拳头大小的窟窿里,狂猛地喷涌而出!这窟窿直通地脉深处刚刚被撕裂的伤口,连接着那沸腾的地煞核心!
炽热!狂暴!毁灭!
赤红的地火熔岩瞬间充满了狭窄的兔窟通道,所过之处,泥土瞬间被烧熔成琉璃状的晶体!狂暴的金色龙脉煞气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在熔岩中疯狂穿梭、嘶吼!这股毁灭洪流顺着兔窟,如同一条苏醒的恶龙,就要冲破地表,将整个青石村连同方圆百里化为焦土熔岩地狱!
千钧一发之际!
这股毁天灭地的洪流,裹挟着足以焚山煮海的能量,在冲出兔窟洞口、即将席卷小院的瞬间——
距离洞口不到三尺的地方,静静地矗立着李长生家那盘厚重古朴的石磨。磨盘由青灰色的坚硬岩石凿成,饱经风霜,表面布满了细密的凿痕和使用留下的光滑包浆。下盘中央,那个用于固定磨芯的孔洞,此刻正对着兔窟喷涌而出的毁灭洪流!
呼——!
如同长鲸吸水!那狂暴喷涌的赤金洪流,竟被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吸扯之力牢牢锁定,硬生生改变了方向,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砂,疯狂地涌向石磨下盘中央那个不过碗口大小的孔洞!
滋滋滋——!!
赤红的地火熔岩、暴戾的金色煞气流,如同被投入磨眼的黄豆,被那旋转的石磨上盘与下盘之间的缝隙,狠狠地“碾”了进去!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低沉到令人心悸、仿佛整个大地都在被缓缓研磨的“轰隆…嘎吱…”声,从石磨内部沉闷地传出!
石磨那沉重的上盘,此刻正以一种缓慢却坚定无比的姿态,缓缓地、一圈一圈地转动着。每一次转动,磨盘缝隙中便透射出刺目的赤金光芒,仿佛里面禁锢着一条正在被肢解炼化的岩浆火龙!磨盘表面那些古老粗粝的纹路,在高温和狂暴能量的冲刷下,非但没有融化碎裂,反而隐隐流淌过一层温润如玉的土黄色光泽,那是大地本源之力被激活的象征!
碾!磨!化!
石磨,这人类最古老的加工工具之一,其核心的“碾碎、研磨、转化”的本质法则,在此刻被赋予了天道的伟力!狂暴的地火被碾碎成温顺的热流,暴戾的龙脉煞气被研磨成精纯温和的灵元。毁灭的洪流,在石磨内部那方寸之间,经历着最原始也最本质的“蜕变”!
片刻之后,石磨侧面预留的泄流槽口,不再是喷涌毁灭的熔岩,而是汩汩地流淌出了一种奇异的液体。
那液体呈现出一种温润的乳白色,如同稀释的玉髓,散发着令人通体舒泰的温热气息和一种纯净、安宁、滋养万物的生机波动——温灵地乳!这是狂暴地脉能量被石磨以无上伟力“驯化”、“提纯”后,诞生的天地奇珍!乳白色的灵液流淌到院子的泥地上,没有灼烧,没有腐蚀,反而迅速渗入泥土,所过之处,那些因燥热而枯萎蔫黄的丝瓜藤和杂草,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叶片,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一股清新、湿润、充满生命力的气息,瞬间驱散了小院中的燥热和土腥。
李长生摇蒲扇的手停住了。他看着那流淌的乳白色灵液,又看看墙角那个还在冒着丝丝热气的兔窟洞口,以及洞口边上一小撮沾着泥土的灰兔子毛,最后目光落在石磨泄流槽口。他咂了咂嘴,嘟囔了一句:“这兔子…挖的倒是口好泉眼。” 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发现兔子刨坏了一块菜地。
他起身,走到灶屋门口,朝里面喊了一声:“老憨家的!灶上烧水没?拿桶来接点温乎水,省柴火!”
王老憨的婆娘闻声从灶屋探出头,一眼看到院中石磨下流淌的乳白色灵液,以及周围瞬间焕发生机的草木,惊得张大了嘴:“哎哟!老李头!你这磨盘…淌、淌奶了?!”
“瞎说啥,温泉水。”李长生摆摆手,“赶紧拿桶,磨盘底下淌的,省得你烧火了。”
王老憨的婆娘将信将疑,但还是拎了个大木桶出来,小心翼翼地接在泄流槽口下。温润的乳白色灵液很快积了小半桶,散发出诱人的馨香和暖意。她忍不住用手指蘸了一点放进嘴里,顿时眼睛瞪得溜圆:“甜的!还暖洋洋的!好东西啊老李头!”
她乐呵呵地拎着桶回灶屋,准备用这“温泉水”和面蒸馒头。经过灶台时,她习惯性地拿起那把立下“赫赫战功”的镶翅破陶碗锅铲,准备搅和一下锅里炖着的鹿肉山菇。
就在她的手指握住那粗糙木柄,锅铲的陶片部分碰触到滚烫锅沿的瞬间——
“滋啦…咔嚓!”
一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清晰刺耳的碎裂声,猛地从锅铲上传出!
只见那镶嵌在豁口处、布满了细密裂纹的半片紫金蛊王翅,其中心部位,赫然崩裂开一道深可见底的、几乎贯穿整个翅片的狰狞裂痕!裂痕边缘,紫金光泽彻底黯淡,如同燃尽的灰烬,只剩下一种死寂的灰败。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某种终结意味的波动,从裂痕深处一闪而逝。
“哎?”王老憨的婆娘吓了一跳,差点把锅铲扔了。她心疼地拿起锅铲仔细看了看,“这亮片咋裂得这么厉害了?真是的,越来越不经用了…” 她嘟囔着,随手把锅铲靠回灶台边,继续忙活她的“灵液和面”去了。
与此同时,数十里外黑水泽边缘的泥泞中,重伤昏迷的阵法师莫玄机被同门找到,勉强灌下续命灵丹后悠悠转醒。他气息奄奄,眼神涣散,却挣扎着抓住同门的手臂,用尽最后力气,断断续续地嘶喊,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
“地…地煞反冲…甲七节点…方向…青石…石…石磨!灵…灵兔…”
“石磨…平…平劫波…灵兔…定…定乾坤!!” 喊完这耗尽心血、匪夷所思却又无比清晰的十二个字,莫玄机头一歪,再次昏死过去,脸上残留着极致的震撼与茫然。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夹杂着莫玄机昏迷前的呓语,在混乱的修真界悄然流传开。青石村,石磨,灵兔…这些平凡到极点的字眼,在天地倾颓的末世阴影下,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神秘力量。无数或贪婪、或惊疑、或绝望的目光,开始悄然投向那片被列为“禁地”的偏僻村落。
而李长生院角的兔窟深处,那只灰毛兔子“绒球”,正蜷缩在自己刚刚“扩建”好的洞穴最深处,抱着一小截不知从哪里拖来的、散发着微弱土黄色光晕的草根(净魂草残留),香甜地打着呼噜。它那身灰毛似乎更加油亮了,尤其是耳朵尖上,隐隐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淡金色光晕。在它小小的身躯下方,被它无意中打通的那个连接着狂暴地脉核心的“地脉眼”,正被一层极其微薄、却异常坚韧的土黄色光膜悄然覆盖、弥合。光膜流转的韵律,竟与院中那盘缓缓转动、流淌着温灵地乳的石磨,隐隐相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