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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衍宗,坐拥云海之巅的阵道圣地,此刻却笼罩在一片死寂的恐慌之中。莫玄机昏迷前那耗尽心血、石破天惊的十二字呓语——“石磨平劫波,灵兔定乾坤!”——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其涟漪早已化作滔天巨浪,冲击着每一个天衍修士的道心。
地脉枯竭,锁龙钉崩碎,灵山崩塌…这席卷修真界的末世之劫,其一丝转机,竟系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村落?系于一盘石磨、一只野兔?这荒谬绝伦的结论,却出自门中最精擅地脉推演的长老之口,由不得人不信,更由不得人不惧!恐惧那未知,恐惧那渺小中蕴含的、颠覆认知的恐怖力量。
“查!不惜一切代价,给本座查清青石村虚实!” 天衍掌教玄胤真人,这位素以沉静深邃着称的阵道巨擘,此刻须发戟张,眼中布满了交织着惊疑、贪婪与恐惧的血丝。他枯瘦的手指几乎要捏碎掌中那枚代表着宗门权柄的“万象阵盘”,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负岳长老,此事…非你莫属!”
被点名的老者缓缓出列。他身形佝偻,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灰布道袍,脸上沟壑纵横,如同干裂的河床,唯有一双眼睛,浑浊却深不见底,仿佛蕴藏着亿万星辰生灭的轨迹。他便是天衍宗辈分最尊、隐世数百年的占卜宗师——负岳真人。他极少言语,终日只与一只其貌不扬的老龟为伴。
此刻,那只被唤作“负岳”的灵龟,就安静地伏在老者的脚边。龟甲厚重古朴,呈现出一种历经沧桑的暗褐色,其上天然生成的纹路并非杂乱无章,而是隐隐勾勒出山川河岳、星辰列宿的雏形,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玄奥。更令人心惊的是,在它宽阔的背甲中央,竟背负着一块尺许见方、非金非玉的黑色石碑!石碑表面光滑如镜,内里却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银色光点在缓缓流动、组合、分解,赫然是传说中推演天机、洞悉万象的至宝——河图洛书碑的拓印真本!
“谨遵掌教法旨。” 负岳真人的声音如同两块枯木摩擦,干涩而毫无波澜。他伸出枯树皮般的手,轻轻拍了拍老龟的背甲。那老龟缓缓抬起头,绿豆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人性化的凝重,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呜咽。
没有惊天动地的遁光,没有前呼后拥的排场。一人一龟,如同最不起眼的游方老道,悄然离开了天衍宗那悬浮于云端的山门,身影很快融入了下方因灵气枯竭而显得愈发荒凉破败的山川大地。他们的目标,直指那被迷雾笼罩的“禁地”——青石村。
青石村在经历了短暂的燥热与井沸之后,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石磨依旧静静矗立在李长生家的小院角落,泄流槽口不再流淌温灵地乳,只残留着些许湿润的痕迹。院墙根下那个被“绒球”刨出的兔窟洞口,已被李长生随手铲了些泥土虚掩上,只留下一个不起眼的小土包。灰毛兔子不知又跑到哪里撒野去了。
王老憨家的灶屋里,香气依旧。那把镶嵌着半片紫金蛊王翅、此刻中心却裂开一道狰狞深痕的破陶碗锅铲,正斜靠在灶台边缘。王老憨的婆娘用它翻炒着锅里的野菜,每一次铲动,锅铲与滚烫铁锅碰撞,都发出细微的“滋啦”声,那裂纹深处,便似乎有极其黯淡的光点一闪而逝。
晌午刚过,日头偏西。李长生正蹲在屋檐下,慢条斯理地修补着一个裂了缝的腌菜缸。他用小锤子小心地敲打着箍紧缸体的竹篾,神情专注得仿佛在雕琢一件艺术品。
就在这时,村口那株挂过冰凌、渗过血泪的老槐树下,悄无声息地多了一人一龟。
负岳真人浑浊的目光缓缓扫过这座平凡得甚至有些破败的村落。鸡鸣犬吠,炊烟袅袅,村民扛着农具往来,一切似乎都与外界无数挣扎在末世阴影下的村镇别无二致。然而,当他那蕴含了数百年占卜修为的灵觉如同无形的触须,小心翼翼地探向村中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如同陷入深海泥沼般的粘滞感瞬间包裹了他!
灵力运转变得艰涩无比!仿佛空气中弥漫的不是灵气(虽然稀薄),而是一种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无形“惰性”!更让他道心剧震的是,当他试图锁定那传闻中“定乾坤”的石磨和灵兔时,灵觉反馈回来的,竟是一片混沌的“空”!不是被屏蔽,不是被扭曲,而是如同对着空气挥拳,用尽全力却毫无着力点!那石磨、那兔窟,乃至整个小院,在他的灵觉感知中,就像是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空洞”!
“果然…邪门!” 负岳真人布满沟壑的脸皮微微抽动了一下。他不再犹豫,缓缓盘膝坐下,就坐在老槐树虬结的树根之上。那只背负着河图洛书碑的老龟“负岳”,则慢吞吞地爬到他的身前,将头颅和四肢缩回甲壳,只留下那块流转着银色光点的黑色石碑,正对着负岳真人。
“老伙计,今日,当窥天机。” 负岳真人声音低沉,伸出枯瘦的食指,指尖逼出一滴殷红中带着点点金芒的本命精血,轻轻点在了老龟背甲中央、那片纹路最为玄奥复杂的区域。
嗡——!
如同沉睡的古钟被敲响!老龟负岳的整个身躯猛地一震!它背甲上那些天然的山川星辰纹路,骤然亮起!不再是黯淡的褐色,而是流淌出如同熔融黄金般璀璨的光芒!光芒顺着玄奥的轨迹急速蔓延,瞬间点亮了整个龟甲!龟甲仿佛活了过来,化作一幅微缩的、光芒万丈的山河社稷图!
与此同时,它背负的那块河图洛书碑,碑面如同沸腾般剧烈波动起来!内里无数细小的银色光点疯狂旋转、碰撞、组合!一道道由纯粹星光构成的玄奥卦爻符号,如同喷泉般从碑面升腾而起,围绕着老龟和负岳真人急速旋转,形成一个不断演化的、包罗万象的星图光球!磅礴而古老的推演之力,无视了那诡异的“惰性”屏障,如同无形的巨网,悍然罩向李长生家的小院,目标直指那盘石磨和虚掩的兔窟!
就在这推演之力爆发的刹那——
整个青石村,如同被投入了一颗无形的震荡弹!
**哐啷!哐当!叮叮当当!**
李长生家灶屋里的锅碗瓢盆,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摇晃,疯狂地震动、碰撞起来!铁锅在灶台上跳动,陶碗在碗橱里蹦跶,菜刀在案板上铮鸣!王老憨的婆娘吓得尖叫一声,手中的水瓢“啪嗒”掉在地上。
“咋、咋回事?地龙翻身了?!” 王老憨从里屋冲出来,一脸惊惶。
更惊人的是灶台边,那把斜靠着的镶翅破锅铲!锅铲本身并未跳动,但镶嵌其上的那半片布满裂纹的紫金蛊王翅残片,此刻却如同被投入烈火中的琉璃,猛地爆发出刺目的、不稳定的紫金光芒!那道贯穿整个翅片的狰狞裂痕,如同活物的血管般剧烈搏动起来!无数细如发丝的新裂纹,以那道主裂痕为中心,如同疯狂蔓延的蛛网,瞬间爬满了整个翅片!紫金光芒在裂纹中明灭不定,发出濒临崩溃的“滋滋”哀鸣!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碎裂!
小院内,李长生正用小锤敲打腌菜缸篾箍的手,微微一顿。他皱了皱眉,似乎对屋里的响动有些不满,但并未起身,只是嘀咕了一句:“风大,门没关严?” 继续专注于手中的活计。
村口老槐树下,星图光球急速旋转,负岳真人枯槁的脸上,汗珠如同小溪般滚落,脸色由蜡黄转为一种病态的死灰。他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龟甲中央那片熔金般的光域。
龟甲之上,光影变幻!
起初,是无数璀璨的星辰在光域中明灭生辉,勾勒出浩渺无垠的星河画卷(天衍宗推演此界本源的星图)。然而,这壮丽的星图仅仅维持了一瞬!
只见光域中央,一点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黑斑”突兀地出现!紧接着,那黑斑如同滴入清水中的浓墨,又如同活物般疯狂地扩散、扭曲!无数道漆黑、狰狞、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裂痕,以那黑斑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向着整片璀璨星河,如同蛛网般疯狂蔓延!裂痕所过之处,星辰如同被戳破的气泡,无声无息地熄灭、湮灭!那景象,仿佛一张无形的、布满獠牙的巨口,正在贪婪地吞噬整个宇宙的根基!
而在这片象征着世界毁灭的、疯狂蔓延的蛛网裂痕正中心,两点异象如同定海神针般浮现,却又带着令人心胆俱裂的不祥!
下方,是一盘缓缓转动的、古朴厚重的石磨虚影!石磨的泄流槽口,流淌出的不再是温润的乳白色灵乳,而是粘稠如血、散发着滔天凶戾与绝望气息的——猩红灵液!那血色的“灵液”滴落之处,虚空都仿佛在哀嚎、腐蚀!
石磨虚影的上方,则是一只模糊的、正在奋力刨挖着什么的小兽影子。它刨开的,不是泥土,而是那布满毁灭裂痕的、脆弱的世界“薄膜”!
“大凶!噬界之兆!根源…根源就在…” 负岳真人目眦欲裂,用尽全身力气想要看清那毁灭根源的具体指向。
轰——!!!!
一声仿佛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恐怖爆鸣!
老龟负岳背甲上那璀璨的山河社稷图光芒瞬间熄灭!龟甲中央那片用于卜筮的核心区域,竟“咔嚓”一声,裂开了一道贯穿性的、深可见肉的恐怖裂痕!金色的血液如同小蛇般从裂痕中汩汩涌出!
它背负的那块河图洛书碑,碑面上疯狂演化的银色光点猛地一滞,随即如同承受不住某种伟力的碾压,“砰”地一声炸裂成亿万点细碎的银芒,瞬间消散在空气中!整个石碑表面,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彻底失去了所有光泽,变成了一块毫无灵性的顽石!
“噗——!!!”
负岳真人如遭雷击,身体猛地向后一仰,一大口混合着内脏碎块、闪烁着黯淡金芒的鲜血狂喷而出!鲜血溅落在龟甲裂痕和老槐树根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他枯槁的身躯剧烈地抽搐着,浑浊的双眼瞬间失去了所有神采,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茫然,死死盯着龟甲上那片已经黯淡、却依旧残留着蛛网裂痕吞噬星辰、石磨淌血、灵兔掘界恐怖影像的区域。
“呃…呃…” 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抽气声,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小院的方向,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有血沫不断从嘴角涌出。最终,他头一歪,带着那颠覆认知、令人绝望的“凶兆”影像,彻底昏死过去,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
那只名为“负岳”的老龟,发出一声痛苦而低沉的呜咽,巨大的头颅无力地垂下,绿豆般的眼睛失去了焦距,唯有背甲上那道狰狞的裂痕和不断渗出的金血,触目惊心。
小院内,灶屋里的锅碗瓢盆停止了震动。王老憨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邪了门了,吓死老子了…”
那把镶翅破锅铲上,疯狂蔓延的蛛网裂纹停止了扩张,但整片紫金翅片的光芒已彻底熄灭,只剩下一种死寂的灰败。那道贯穿性的主裂纹,深得仿佛随时会彻底断开。
李长生终于完成了对腌菜缸的修补。他满意地拍了拍缸壁,发出沉闷的回响。站起身时,他瞥了一眼灶屋方向,似乎对刚才的动静有些不满。他走到院中,将被刚才无形力量震得歪斜了一点的腌菜缸轻轻扶正,用脚踏实了缸底的泥土。
看着缸壁上那道被自己精心修补好的裂缝,又似乎无意间扫过灶台边那把布满裂纹的锅铲,他摇了摇头,用一种带着点无奈、又仿佛洞悉了什么的余气,轻声嘟囔了一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小院里:
“补个破缸费劲巴力的…唉,这世道,补锅易,补天难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