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云外,太虚殿。
此殿非金非玉,乃由纯粹“清灵玄炁”凝结而成,悬浮于九天清气与虚空乱流交汇之处。殿体剔透如琉璃,却流转着亿万道细密繁复、如同活物般蠕动的银白符文。殿内无砖无瓦,脚下是缓缓旋转的星云漩涡,头顶是倒悬的周天星斗,置身其中,仿佛立于宇宙生灭的节点。
大殿中央,并非宝座,而是一方悬浮的“元始莲台”。莲瓣层层叠叠,由最精纯的先天一炁构成,呈现出一种混沌初开、万物未形的玄黄之色。莲台中心,盘坐着一个身影。他非男非女,非老非少,周身笼罩着一层不断变幻形态的氤氲清光,时而化作稚子嬉戏,时而凝为老僧入定,最终定格为一尊面容模糊、唯有眉心一道竖眼散发出洞彻诸天智慧之光的道人形象。他便是太虚殿主——元一真人。气息与整座太虚殿、与那元始莲台融为一体,清、虚、缈、寂,仿佛自身便是大道的显化。
“青石禁地…李长生…”一个如同天籁纶音、却又冰冷无情的意念在殿中回荡,“万法归一,唯道永恒。今日便以‘太虚同尘法’,化汝为吾道基之养料!”
元一真人的意念锁定了无尽虚空之外。对于所谓禁忌,他心中唯有大道至简的漠然。太虚之道,同化万物,归于一炁!所谓禁忌,不过是未曾融入太虚洪流的顽石!他欲行“夺基”之法,以太虚殿无上秘法,将自身一缕“道源真种”化为无形无质的“同尘之炁”,悄无声息地侵入对方识海紫府,吞噬其存在根基,同化为自身道基的一部分!
眉心那道竖眼骤然睁开!眼中无瞳,只有一片不断生灭、演绎着宇宙万物起源与终结的混沌漩涡!构成他身躯的氤氲清光猛地向内坍缩、凝聚!最终,一道比微尘还要渺小亿万倍、却蕴含着太虚同化本源的“炁”,从竖眼漩涡中心剥离而出!这道“炁”,无形无质,无光无色,如同大道本身的一缕呼吸,超越了时空感知,无视了一切屏障,遁入虚空,直指青石村!
**青石村,李长生的小院。**
连日阴雨,土坯院墙根被雨水泡得发软,靠近柴房的一小段墙根甚至微微鼓胀、变形,墙皮剥落,露出里面潮湿发黑的土坯。墙根下的泥土更是泥泞不堪,混杂着腐烂的草叶和不知名的菌丝,散发着一股浓重的土腥和霉腐混合的气味。
李长生佝偻着背,正拿着一柄短柄小锄头,费力地清理着墙根下淤积的湿泥和杂草。他要把这段湿软的墙根清理出来,再糊上些新泥加固,免得墙倒了压坏旁边的柴垛。锄头每次落下,都带起一片湿漉漉、黑乎乎的泥浆,溅在他挽起的裤脚和草鞋上。
墙角最潮湿、最阴暗的角落,被几块半腐朽的木板和一堆湿透的烂草覆盖着。就在李长生一锄头刨开这堆烂草、准备清理下面淤泥的瞬间——
嗡!
一种绝对的、令人神魂都为之同化的“虚”意,毫无征兆地降临!
风未停,雨未歇,墙头枯草依旧在风中摇摆。但小院中的一切“个体”存在感,仿佛被强行稀释、模糊!李长生佝偻的身影在雨中变得有些透明、摇曳,他锄地溅起的泥浆,轨迹也变得朦胧不清,仿佛下一刻就要融入周围的雨幕和泥土之中。一种源于绝对“虚无”与“同化”的法则,笼罩了这片空间,试图将一切存在都“消融”于太虚洪流!
在这片被“同化”法则笼罩的空间中心,那道无形无质、如同大道呼吸的“同尘之炁”,正以一种超越感知的方式“存在”着。它并非攻击,而是渗透!如同最细微的病毒,无视了皮囊血肉的阻隔,悄然钻向李长生眉心识海深处!它要融入其存在本源,将其道基彻底分解、同化、吞噬!其蕴含的“虚无同化”法则,足以让任何试图抗拒它的意志瞬间消融、归于太虚!
太虚殿内,元一真人那氤氲清光构成的身躯稳如磐石,眉心竖眼中的混沌漩涡平静无波。他“看”着那道同尘之炁,即将触及那佝偻身影的眉心皮肤,等待着“夺基”成功的瞬间。他相信,在太虚“同化”法则之下,万物终将归一。
然而,就在这代表绝对“虚无”与“同化”的同尘之炁,即将触及李长生眉心泥丸宫的千分之一刹那——
墙角那堆被锄头刨开的烂草湿泥下,一条约莫半尺长、通体暗褐、布满环节、生着密密麻麻如同钢针般细足的长虫——一条肥硕的蚰蜒,被突如其来的光线和扰动彻底惊扰!它那对细长的触角疯狂摆动,感知到了那弥漫空间、试图消融一切的恐怖“虚”意!这“虚”意,对它这种生于潮湿阴暗、依赖腐殖质生存的低等生灵而言,是比天敌捕食更致命的威胁!是存在的彻底否定!
一种源自生命最底层、对“存在”本身的极端恐惧和抗拒,压倒了这只蚰蜒的一切本能!
逃!必须钻入更深、更实、更能“锚定”自身存在的缝隙!
蚰蜒细长的身体猛地一缩!随即,它那密密麻麻的环节状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和柔韧性,如同一条扭曲的钢索,疯狂地向着身下那被雨水泡得极度松软的墙根土坯深处——钻去!
嗤嗤嗤嗤——!
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密集到极致的细微刮擦声响起!
蚰蜒那无数细密如针的钢足,如同最精密的钻头,在潮湿松软的土坯内部疯狂地扒拉、掘进!它的口器更是如同微小的破碎锤,啃噬着土坯中腐朽的草茎和软化的土块!松软的泥土被迅速挖开、搅动、向后排出!
这本是蚰蜒最寻常的钻洞本能,在这潮湿的墙根处上演。
然而,就在这蚰蜒疯狂掘进、搅动湿软泥土的瞬间——
嗡!
一声极其沉闷、仿佛大地深处传来的共鸣!
那蚰蜒无数钢足刮擦、口器啃噬湿软土坯的动作,竟引动了一股难以言喻、源自大地最深处“厚土承载”、“万物有质”的法则真意!这并非主动的对抗,而是蚰蜒本身作为“实体”存在的挣扎,对那“虚无同化”法则最直接、最本能的排斥!
蚰蜒所代表的“实”之概念,其本质是“占据空间”、“具有形态”。而这股源自本能的疯狂钻掘之力,在这方被“同化”法则笼罩的空间内,如同在一锅即将沸腾的清水里,投入了一把粘稠、污浊、充满了“实体”杂质的烂泥!
如同最纯净的蒸馏水,遇上了最浑浊的泥浆!
元一真人那引以为傲、号称消融万物的“太虚同化”法则力场,在蚰蜒疯狂钻掘、搅动实体湿泥的瞬间,竟被那翻涌而出的、充满了“物质感”的泥土微粒强行“污染”了!那同尘之炁无形无质,本应如清风般无孔不入,但在接触到这被蚰蜒搅动、充满了腐烂草根和菌丝、散发着浓重土腥气的“实体”微粒的刹那,竟如同被泼上了粘稠的胶水,瞬间变得滞涩、沉重、凝实!
那道凝聚了元一真人本源、无形无质的同尘之炁,正沿着这条被蚰蜒疯狂钻掘而出的、充满了“实体”微粒的潮湿通道,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那蚰蜒在极度恐惧中排出的、蕴含着其生命本源的粘液和污浊气息!
噗!
一声轻得如同尘埃落地的微响。
那缕太虚同尘之炁,并未能融入李长生的“本源”,反而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却绝对无法逾越的叹息之墙——李长生那饱经风霜、沉淀了无尽岁月痕迹的肉身存在本身!
就在同尘之炁沾染上蚰蜒污浊粘液、触及李长生眉心皮肤的刹那,一股源自存在本身、浩瀚到无法想象、却又内敛到极致的“真实厚重”之力,如同沉睡的洪荒大地被蝼蚁惊醒!那布满皱纹的皮肤下,每一滴流淌的血液,每一块坚实的骨骼,都在瞬间化为隔绝一切同化的绝对壁垒!
嗡——!!!
一股源自存在层面的、碾压性的反噬,沿着那无形的同化联系,无视了太虚殿的阻隔,轰然逆冲而回!
**太虚殿内,元始莲台之上。**
元一真人那氤氲清光般永恒平静的身躯,猛地一颤!眉心那道竖眼中的混沌漩涡,骤然停滞!随即,那清光构成的身躯内部,毫无征兆地浮现出无数点细小的、污浊的、如同泥浆般的暗斑!
“呃…!”混合了大道纶音惊愕颤音的意念在殿宇激荡!
咔嚓!
那方悬浮的、莲瓣玄黄、流转混沌的元始莲台,靠近莲心的几片莲瓣之上,毫无征兆地出现了污浊的斑点!斑点迅速蔓延、扩大,如同被泼洒了墨汁!莲瓣内部那精纯的先天一炁,如同被注入了污秽的杂质,瞬间变得浑浊、滞涩、发出痛苦的呻吟!莲台中心那演绎宇宙生灭的玄妙道韵,如同卡壳的齿轮,骤然紊乱、崩解!
“哇——!”元一真人清光身躯剧震,猛地喷涌出大股粘稠如浆、却散发着浓烈土腥与霉腐气息的暗黄色浊流!那浊流中夹杂着无数细碎的、如同蚰蜒断足般的黑色尖刺!他身躯内部的暗斑疯狂蔓延、加深!那道眉心的竖眼如同蒙尘的宝珠,光芒疯狂黯淡、明灭不定,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骇与荒谬!
“太虚…被污…?污于…蚰涎…?”一个混乱而颠覆的意念碎片在崩裂的身躯中回荡。
整座太虚殿因核心存在的重创而剧烈震荡!那流转的亿万银白符文如同被污染的电路,疯狂闪烁、明灭、崩断!剔透的琉璃殿壁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痕,倒悬的星斗虚影扭曲破碎!脚下旋转的星云漩涡更是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泥潭,剧烈翻腾起污浊的浪花!
**青石村小院。**
那无处不在的“同化”虚无感瞬间消失。李长生的身影在雨中重新变得清晰、凝实,锄头溅起的泥浆轨迹也恢复了正常。
他费劲地清理完了那段墙根下的烂泥杂草,露出里面湿软发黑的土坯。他放下小锄头,走到院中堆放干土的地方,费力地铲了几锹相对干燥的黄土,又用葫芦瓢从水缸里舀了点水,开始和泥。
他粗糙的手指在泥堆里用力地揉搓、搅拌,让干土与水充分混合,直到泥巴变得粘稠均匀。他撩起衣襟擦了把脸上的汗水和雨水,浑浊的目光随意地扫过刚刚清理出来的墙角根。
那片潮湿的土坯上,一个新鲜的、指头粗细的孔洞清晰可见,边缘还残留着蚰蜒钻掘时带出的湿泥痕迹。洞口深处,隐隐传来极其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刮擦声。
李长生看着那个孔洞,浑浊的眼睛里,似乎有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光芒闪动了一下。他捏起一团刚和好的湿泥,走到墙角,弯下腰,伸出沾满泥巴的手指,仔细地将湿泥糊在那个新鲜的蚰蜒洞口上,用力抹平、压实。
“堵上,省得虫子再钻。”他低声咕哝了一句,语气平淡得像是在修理鸡窝的破洞。
糊好了洞口,他直起腰,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的“工程”,又拿起小锄头,在加固好的墙根旁挖了一条浅浅的排水沟,防止雨水再次淤积。
远处九天之上,那清虚缥缈的太虚殿剧烈震荡、崩裂的景象,似乎并未引起他太多的关注。他只是略微抬了抬眼皮,浑浊的目光朝着那个方向瞥了一眼,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雨还没停。”他低声自语了一句,仿佛只是在担忧地里的庄稼。
他浑浊的目光扫过墙角那个被新泥糊死的洞口,又看了看旁边那条刚挖好的排水沟。
“该回去换身衣裳了。”他低声自语了一句,不知是说泥巴弄脏了衣服,还是别的什么。他收拾好锄头和铁锹,提着空了的葫芦瓢,慢吞吞地走回堂屋。湿透的草鞋在泥地上留下两行清晰的脚印。
墙角被新泥糊死的洞口深处,那条暗褐色的老蚰蜒似乎感觉到了威胁的消失,渐渐停止了疯狂的钻掘。它那对细小的触角在潮湿黑暗的土坯缝隙里轻轻摆动,感受着洞外那个佝偻身影离去的脚步震动。它缓缓地缩回身体,重新蛰伏进更深、更安全的潮湿泥土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