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之上,太清境。**
此地已非凡俗修士可望之境,乃大道本源显化之所。无天无地,唯有无穷无尽、不断生灭流转的**先天道炁**洪流。洪流色泽混沌,时而化作开天辟地的鸿蒙紫气,时而凝为万物凋零的归墟灰烬,循环往复,无始无终。在这道炁洪流的中心,悬浮着一卷古卷。
此卷非帛非简,非金非玉,其材质似虚似实,不断变幻。时而如流淌的星河,时而如凝固的烟霞,时而如龟裂的洪荒大地。卷轴两端,是两枚不断旋转、演绎着阴阳生灭的**太极道印**。卷面之上,并无文字,只有无数天然形成的、如同大道伤痕般的玄奥**道纹**。每一道纹路都蕴含着宇宙生灭、万物兴衰的终极奥秘,看一眼便足以让金仙道心崩裂!这便是“太玄道尊”伴生至宝——**《大道劫痕卷》**!此卷非功法,非神通,乃是大道本身在无尽劫数中留下的“伤痕”显化,观之可悟劫运,掌之可渡无量量劫!
此刻,劫痕卷前,一道身影若隐若现。他并非实体,而是由纯粹、凝练到极致的先天道炁构成,身形缥缈,面容在道韵流转间模糊不清,唯有一双眼睛清晰可见。那双眼睛,左眼如初生之阳,蕴无限生机;右眼如寂灭之月,藏归墟终结。他便是太玄道尊。气息与这无边道炁洪流、与那大道劫痕卷完美交融,玄、奥、渺、远,仿佛自身便是大道的化身。
“青石禁地…李长生…”一个如同大道纶音、却又冰冷无情的意念在道炁洪流中回荡,“万劫归墟,唯道永恒。今日便借‘劫痕’观汝之虚实,纳汝之劫数入吾道果!”
太玄道尊的意念锁定了无尽虚空之外。对于所谓禁忌,他心中唯有大道至简的漠然。劫运之道,观痕渡劫,万法不沾!所谓禁忌,不过是未曾显化于劫痕之卷!他欲行“观劫”之法,以劫痕卷无上伟力,将自身一缕“道源神念”化为无形无质的“观劫之眼”,穿透一切时空壁障,链接李长生存在本身,窥探其命运轨迹中蕴含的“劫数”本源,将其显化于劫痕卷,化为自身参悟、乃至掌控的资粮!
双眸之中,生灭之光骤然交融!构成他身躯的先天道炁猛地向内坍缩、凝聚!最终,一道比道韵还要缥缈亿万倍、却蕴含着大道劫痕观照本源的“无形之眼”,从双眸交汇处剥离而出!这道“眼”,无形无质,无光无色,如同大道本身的一次凝视,超越了时空感知,无视了一切屏障,遁入虚空,直指青石村!
**青石村,李长生的小院。**
连绵秋雨过后,空气潮湿阴冷。李长生佝偻着背,正费力地将堂屋角落一个半人高的老旧樟木箱拖到院中通风处。箱盖沉重,合页锈蚀,他费了好大劲才撬开。箱子里弥漫着浓重的樟脑味和纸张陈腐的气息,里面塞满了各种杂物:几件压箱底的粗布寿衣(崭新却已褪色)、几串早已干瘪发黑的旧念珠、几块颜色暗沉的粗布、还有几卷用褪色布条捆扎的、边缘已经严重磨损起毛的**旧书卷**。
这几卷旧书,是李家不知多少代前留下的,书页是粗糙发黄的厚竹纸,墨迹早已黯淡不清。内容无非是些《黄历通书》、《农家杂占》、《简易本草图说》之类,夹杂着些模糊不清的祖辈手记,字迹潦草难辨。书卷本身早已脆弱不堪,不少地方被蠹虫蛀蚀,散发着浓重的霉味和尘螨气息。
李长生小心翼翼地将箱子里的杂物一件件取出,摊在院中晾晒。最后,他格外小心地捧出那几卷旧书卷,解开早已朽烂的布条。书卷在手中发出细微的、仿佛随时会碎裂的“沙沙”声。他将书卷在屋檐下避雨通风处摊开,借着雨后微弱的阳光和穿堂风,希望能驱散些潮气和霉味。
就在他轻轻展开其中一卷《黄历通书》,露出里面布满蠹洞、墨迹晕染模糊的竹纸书页的瞬间——
嗡!
一种绝对的、令人道心都为之冻结的“劫”意,毫无征兆地降临!
风未停,云层缝隙间透下的阳光依旧微弱。但小院中的一切“存在”,仿佛被置于无量量劫的审判之镜下!李长生翻书的动作,书页上模糊的墨迹,甚至空气中漂浮的尘埃轨迹,都瞬间被赋予了一种“走向终结”的宿命感!一种源于绝对“观劫”与“引劫”的法则,笼罩了这片空间,试图将目标命运轨迹中蕴含的“劫数”彻底显化、牵引!
在这片被“劫运”法则笼罩的中心,那道无形无质、如同大道凝视的“观劫之眼”,正以一种超越感知的方式“存在”着。它并非攻击,而是链接!如同最精密的探测器,无视了皮囊与岁月的阻隔,悄然刺向李长生手中那卷旧书,更试图通过这旧书与李长生之间微弱却悠长的血脉因果联系,逆向追溯其命运长河,显化其劫数本源!其蕴含的“大道观劫”法则,足以让任何被其触及的“命运载体”瞬间暴露其蕴含的劫数,并被强行引动、显化!
太清境中,太玄道尊那先天道炁构成的身躯稳如磐石,生灭双眸平静无波。他“看”着那道观劫之眼,即将触及那卷布满蠹洞的《黄历通书》,等待着显化“禁忌”劫数的瞬间。他相信,在大道劫痕卷的观照伟力之下,无劫可藏。
然而,就在这代表绝对“观劫”与“引劫”的道痕之眼,即将触及那卷发霉旧书书页的千分之一刹那——
旧书卷摊开的竹纸书页上,一个边缘被蠹虫啃噬得如同蕾丝般、约莫指甲盖大小的蛀孔深处,一条通体银灰色、身体细长扁平、覆盖着细密珠光鳞片、尾巴分叉如鱼尾的**蠹鱼**(衣鱼的一种,喜食古籍),被书卷展开带来的光线变化和气流扰动惊扰,从藏身的蛀孔深处快速爬了出来!它那对退化的小眼睛在微弱光线下反射着幽光,长长的丝状触角快速摆动,显然被书页深处更“新鲜”的纸张纤维气息强烈吸引!
这条蠹鱼似乎格外饥饿,动作迅捷。它爬过书页上模糊的“宜嫁娶”、“忌动土”等字样,细长扁平的身体紧贴着发霉脆弱的竹纸,口器部位细小的、如同锉刀般的咀嚼器张开,毫不犹豫地对着书页上一个较大的、尚未被完全蛀穿的空白区域——狠狠啃噬了下去!
嗤嗤…咔嚓…嗤嗤嗤…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刺耳的刮擦啃噬声响起!
蠹鱼那细密的咀嚼器如同微型的破碎钻,在早已脆弱不堪的竹纸上疯狂地刮擦、啃噬、钻探!脆弱的竹纸纤维在它口器下发出细微的断裂声,细小的纸屑和带着霉味的粉尘随着它的啃噬不断扬起!一个新的、边缘锐利的蛀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古老的《黄历通书》上蔓延开来!
这本是蠹鱼最寻常的进食本能,在这发霉的故纸堆上上演。
然而,就在这蠹鱼疯狂啃噬、钻探纸页纤维的瞬间——
嗡!!!
一声仿佛来自大道本源深处的、沉闷到令人灵魂颤栗的哀鸣!
那蠹鱼无数细小咀嚼器刮擦、啃噬霉变竹纸的动作,竟引动了一股难以言喻、源自“承载之物”本身最底层“抗拒显化”、“守护平凡”的法则真意!这并非主动的对抗,而是这本《黄历通书》作为一件最普通、最凡俗的“生活器物”,其本身存在的“平凡”属性,对那试图将其强行拔高、显化为“劫数载体”的恐怖法则最直接、最本能的排斥!
蠹鱼所代表的“蛀蚀”概念,其本质是“消解意义”、“复归尘埃”。而这股源自本能的疯狂啃噬之力,在这方被“观劫引劫”法则笼罩的空间内,如同在一面即将映照出灭世劫光的宝镜上,泼上了一盆混着泥浆的泔水!
如同最精密的射电望远镜天线,被一群麻雀筑了巢!
太玄道尊那引以为傲、号称洞悉万劫的“大道观劫”法则力场,在蠹鱼疯狂啃噬、扬起霉变粉尘的瞬间,竟被那弥漫的、充满了“凡俗湮灭”特性的纸屑粉末强行“污染”了!那观劫之眼无形无质,本应如清泉映月般透彻无碍,但在接触到这被蠹鱼啃噬出的、混合了霉灰和蛀蚀碎屑的“平凡废墟”的刹那,竟如同被注入了污浊的泥浆,瞬间变得浑浊、错乱、充满了无法解读的噪点与谬误!
那道凝聚了太玄道尊本源、无形无质的观劫之眼,正沿着这条被蠹鱼疯狂蛀蚀出的、充满了“平凡湮灭”气息的纸页蛀痕,不可避免地“观照”到了那蠹鱼在啃噬过程中、口器沾染的千年霉毒和自身分泌的、蕴含着“万物归尘”本源的粘液信息!
噗!
一声轻得如同尘埃落定的微响。
那缕大道观劫之眼,并未能成功显化李长生的“劫数”,反而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却绝对无法逾越的叹息之墙——李长生手中那卷发霉发脆、承载着凡俗农人生活经验的《黄历通书》本身!
就在观劫之眼沾染上蛀蚀粘液、触及书页蛀痕的刹那,一股源自器物本身、平凡却坚韧到极致的“守护平凡”之力,如同沉默的磐石被蝼蚁惊醒!那脆弱的竹纸,那模糊的墨迹,那农人对天时地利的朴素敬畏,都在瞬间化为隔绝一切窥探劫数、牵引灾厄的绝对屏障!
嗡——!!!
一股源自大道层面的、碾压性的反噬,沿着那无形的观劫联系,无视了太清境的阻隔,轰然逆冲而回!
**太清境,道炁洪流中。**
太玄道尊那先天道炁构成的身躯猛地剧震!双眸中的生灭之光骤然黯淡、紊乱!随即,那缥缈的身躯表面,毫无征兆地浮现出无数点细小的、灰暗的、如同被虫蛀般的污痕!污痕所过之处,流转的道韵瞬间凝滞、扭曲!
“呃…!”混合了大道洪流惊涛骇浪声的意念在太清境激荡!
咔嚓嚓——!!!
那卷悬浮的、材质变幻、烙印着大道劫痕的《大道劫痕卷》,靠近卷轴末端的一片区域,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边缘如同被虫蛀过般参差不齐的**道痕缺口**!缺口周围,那些天然蕴含宇宙生灭奥秘的道纹瞬间变得黯淡、模糊、如同劣质的拓印!更可怕的是,一股混合着竹纸霉味、蠹虫粘液和凡俗尘埃的污浊气息,如同溃堤的污水,猛地从那道痕缺口中倒灌而出,污染了周围纯净的先天道炁!
“哇——!”太玄道尊道炁身躯剧震,猛地喷涌出大股粘稠如浆、却散发着浓烈霉腐与纸屑气息的暗灰色浊流!那浊流中夹杂着无数碎裂的、如同被蛀蚀的道纹碎片!他身躯表面的污痕疯狂蔓延、加深!那双生灭之眸如同蒙尘的宝珠,光芒疯狂黯淡、明灭不定,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骇与荒谬!
“劫痕…被蛀…?蛀于…蠹鱼…?!”一个混乱而颠覆的意念碎片在震荡的道炁中回荡。
整片太清境因核心存在的重创而狂暴沸腾!先天道炁洪流变得混乱无序,时而紫气暴涨如同要开天,时而灰烬狂涌如同要灭世!那卷《大道劫痕卷》更是剧烈震颤,卷面上的道纹疯狂闪烁、明灭,仿佛随时要彻底崩解!卷轴两端的太极道印旋转速度变得紊乱不堪,阴阳失衡!
**青石村小院。**
那无处不在的、令人心悸的“劫运”感瞬间消失。潮湿的空气恢复了常态,书页上的霉味似乎也淡了一些。
李长生拂去书页上那条新鲜蛀痕边缘掉落的竹纸碎屑和蠹鱼鳞粉,看着那条被啃出的新缺口,以及旁边一个模糊的“忌出行”字样被啃掉了一半。他浑浊的眼里流露出一丝清晰的心疼和无奈。
“唉,又被虫蛀了。”他低声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惋惜。他小心翼翼地卷起这卷《黄历通书》,又检查了另外几卷旧书。果然,在另一卷《简易本草图说》的卷首,也发现了一个新鲜的、边缘锐利的蠹洞,洞口还残留着几缕银灰色的鳞光。
他皱着眉头,将这几卷被蛀的旧书仔细地重新捆扎好,虽然布条已经朽烂不堪。他浑浊的目光扫过屋檐下潮湿的青石地面,几条银灰色的蠹鱼正惊慌地钻回石缝深处。
李长生不再晾晒书卷。他将这几卷旧书抱在怀里,慢慢走回堂屋。他没有再放回樟木箱,而是找了一个相对干燥、通风的高处——一个闲置的、落满灰尘的神龛(里面并无神像,只放了些杂物)上层,小心翼翼地将书卷放了上去。
“放高点,兴许虫子爬不上来。”他低声自语了一句,语气带着不确定的希冀。
他浑浊的目光扫过神龛高处那几卷被蛀的旧书,又看了看自己空空的双手和积尘的神龛。
“该打扫了。”他低声自语了一句,不知是说神龛的灰尘,还是别的什么。他转身走到门后,拿起一把边缘磨损的旧扫帚,开始慢吞吞地清扫堂屋地面的灰尘。
远处九天之上的大道本源之境中,那恐怖的道炁暴乱、劫痕卷濒临崩解的景象,似乎并未引起他太多的关注。他只是略微抬了抬眼皮,浑浊的目光朝着门外依旧阴沉的天空瞥了一眼,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潮气重,书还是霉。”他低声咕哝了一句,仿佛只是在抱怨这恼人的天气。他低下头,继续专注地扫着地上的浮尘,扫帚划过地面,发出沙沙的轻响。那几卷承载了蠹鱼蛀痕、间接引发了道尊重创的千年旧书,静静地躺在积尘的神龛高处,在堂屋的阴影里,继续着它们缓慢朽烂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