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沼在燃烧。
暗红的火焰如同拥有生命的地狱苔藓,在翻滚粘稠的黑泥表面疯狂蔓延、跳跃,发出“噼啪”的爆响。粘稠的污秽被烧灼成龟裂的灰白色硬块,刺鼻的硫磺混合着焦糊内脏的恶臭取代了原先令人窒息的腐朽腥甜,浓烟滚滚,将本就昏暗的地穴熏得更加混沌。
那污秽魔念凝聚的巨爪早已在焚净之焰中化为飞灰,魔沼深处传来断断续续、充满痛苦与怨毒的无声嘶鸣,庞大的魔气被火焰灼烧得剧烈扭曲、退缩,如同被烫伤的毒蛇盘踞在泥沼核心,暂时失去了向外扩张的爪牙。
借着这混乱燃烧的魔沼提供的、摇曳不定的暗红火光,李长生浑浊的目光穿透翻滚的浓烟和蒸腾的热浪,精准地锁定了泥沼深处。
小石那微弱的气息,如同狂风中的残烛,在魔气束缚因灼烧而松动的刹那,终于艰难地向上“浮”起了一丝。那气息断断续续,带着深入骨髓的惊悸和虚弱,仿佛随时会被周围翻滚的魔沼和灼热的火焰彻底吞噬。
李长生站在依旧滚烫、散发着余热的魔沼边缘。他脚边,那块引发焚净之焰的黑色火山石,在高温炙烤下颜色变得更加深沉,蜂窝状的小孔边缘微微发红。
他皱了皱眉。
那布满风霜沟壑的脸上,眉头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浑浊的眼底,第一次清晰地流露出一丝情绪——不是担忧,也不是愤怒,而是一种庄稼汉面对麻烦时特有的、带着点厌烦和必须解决的专注的恼意。
这恼意,如同在浑浊的泥塘里投下了一颗石子,瞬间打破了地穴中魔焰燃烧的单调声响,也引来了更深沉的恶意。
“沙沙沙…”
“咯吱…咯吱…”
洞壁两侧,那些嶙峋怪石的缝隙里,那些盘踞在巨大“根须”阴影下的角落中,令人头皮发麻的细碎声响骤然密集起来!惨绿幽光的苔藓映照下,无数双细小、猩红、充满贪婪和饥饿的眼睛在黑暗中亮起!
是尸蜒!成千上万!
这些栖息在古战场最污秽阴秽之地的魔虫,形如放大了百倍的蜈蚣与蚰蜒混合体,通体覆盖着湿滑粘腻的暗绿色甲壳,环节处长满了细密如钢针的刚毛,头部一对巨大的、如同生锈剪刀般的腭牙不断开合,滴落着腐蚀性的腥臭涎液。它们被魔沼的燃烧和生人的气息彻底惊醒,如同嗅到血腥的食人鱼群,从四面八方的缝隙里疯狂涌出!
它们无视了魔沼边缘残留的高温,无视了空气中弥漫的灼热和毒烟,细密的刚毛腿足在湿滑的“根须”和滚烫的灰白硬块上高速划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目标只有一个——岸边那个散发着诱人“生气”的老农!
尸蜒群汇成一片粘稠蠕动的暗绿色潮水,猩红的复眼闪烁着饥饿的凶光,带着刺鼻的腥风和腐蚀性的毒雾,从上下左右各个方向,朝着李长生猛扑而来!腭牙开合的“咔嚓”声连成一片,如同死神的磨刀石!
就在这致命的虫潮即将把岸边身影彻底淹没的刹那——
李长生动了。
他并非后退,也非施展什么惊天动地的神通。他只是如同一个被田埂上荆棘丛挡住去路的普通老农,带着那股挥之不去的恼意,向前踏了一步。
沾满湿泥的旧草鞋,结结实实地踩在了魔沼边缘一块刚刚被火焰烧灼成灰白色、尚有余温的硬块上。
“咔嚓。”
一声轻微的碎裂声。
那块看似坚固的灰白硬块,在他脚下如同酥脆的饼子般应声碎裂!碎块下,赫然露出了魔沼那依旧粘稠翻滚、尚未被火焰完全烧透的、暗红色的滚烫泥浆!
李长生似乎“没站稳”,身体随着脚下的碎裂不由自主地向前微微一个趔趄。他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扶住什么稳住身体。他那沾着泥巴、布满老茧的右手,胡乱地在旁边的洞壁上一撑!
他撑的位置,恰好是一块从洞壁刺出的、形态扭曲怪异的嶙峋怪石。那怪石通体漆黑,质地脆硬,表面布满了细密的蜂窝状孔洞,与之前那块火山石极其相似!
他的手掌,带着身体的重量和那一丝未消的恼意,重重地按在了那块蜂窝怪石的表面!
嗡——!!!
一股比之前更加暴烈、更加狂躁的“焚净”意志,如同压抑了亿万年的地心熔岩被瞬间引爆,从李长生的掌心与蜂窝怪石接触的点轰然爆发!这一次,不再是无形力场,而是实质的、暗红色的、流淌着熔岩纹路的火焰洪流!
“轰——!!!”
暗红的火焰洪流如同苏醒的炎龙,顺着李长生的手臂(却未伤他分毫)咆哮着冲出,瞬间席卷了他身前扇形的大片区域!火焰不再是单纯的燃烧,而是带着一种焚灭万秽、净化天地的狂暴意志!
嗤嗤嗤——!!!
首当其冲的尸蜒潮水,在接触到这暗红火焰洪流的瞬间,发出了密集到令人头皮炸裂的灼烧爆裂声!冲在最前面的尸蜒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坚韧的甲壳瞬间焦黑、崩裂、化为飞灰!细密的刚毛如同投入火中的毛发般卷曲燃烧!粘稠的躯体在高温下直接气化!那恐怖的火焰洪流所过之处,暗绿色的虫潮如同被投入熔炉的雪堆,瞬间汽化湮灭,连一丝残渣都未曾留下!
火焰洪流去势不止,狠狠撞在翻滚的魔沼之上!
“嘶嗷——!!!”
魔沼深处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直达灵魂的惨嚎!刚刚因火焰灼烧而退缩的魔气,在这股更加狂暴的焚净洪流冲击下,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薄冰,瞬间被蒸发、撕裂!大片大片的黑泥直接被焚化成虚无,露出下方翻滚的、暗红色的滚烫地脉浆流!整个魔沼的面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缩小、干涸!
那股死死缠绕着小石的魔气束缚,在这双重焚净之力的冲击下,如同被烧断的锁链,瞬间崩解!
魔沼深处,那团微弱的气息猛地一轻,如同卸下了万钧重担,虽然依旧虚弱,却终于挣脱了那致命的拖拽,开始缓慢但坚定地向着泥沼表面“上浮”!
李长生借着这一撑之力,稳住了身形。他收回按在蜂窝怪石上的手,看也没看身后那被瞬间清空、只余下灼热地脉浆流和缕缕青烟的区域,以及魔沼深处传来的、充满了无尽怨毒和恐惧的微弱嘶鸣。
他浑浊的目光,依旧牢牢锁定着魔沼深处那团正在上浮的微弱气息。眉头依旧皱着,那股恼意未消,仿佛在责怪这崎岖难行的“山路”耽搁了他找人的功夫。
他抬起沾了些许岩灰的右手,随意地在破旧的粗布裤腿上蹭了蹭,然后弯下腰,从脚边散落的、被烧得滚烫的灰白硬块里,捡起几块相对平整的。
接着,在身后魔沼依旧在火焰中哀嚎翻滚、地脉浆流灼热逼人的背景下,在洞壁阴影里残余尸蜒发出的惊恐“沙沙”声中,李长生做了一件让任何旁观者都会瞠目结舌的事情。
他开始“铺路”。
他将捡起的、尚有余温的灰白硬块,一块一块,用力地扔进身前那片依旧在燃烧、翻滚着可怕暗红火焰和地脉浆流的魔沼区域!
噗通!噗通!
硬块砸入滚烫的泥浆和火焰中,溅起粘稠的火星和浆液。有些硬块瞬间被高温融化,有些则顽强地沉下去,在灼热的浆流中形成一个个短暂存在的、勉强可供立足的“踏脚点”。
李长生扔得很专注,很用力。他佝偻着腰,手臂上松弛的肌肉因用力而绷紧,布满皱纹的脸上沾了些许溅起的泥点和烟灰。他完全无视了脚下足以焚金融铁的高温,无视了空气中足以灼伤肺腑的毒烟,也无视了魔沼深处那被烧得元气大伤、却依旧散发着滔天怨毒的恐怖魔念。
他只是在铺一条路,一条能让他走到魔沼深处,把那个不听话、乱跑进山采药结果掉进“烂泥塘”的臭小子捞出来的路。
一块,又一块。
他皱着眉,如同在田里清理顽固的石头。
火焰在他身边咆哮,魔念在深渊哀嚎。
老农沉默地铺着通向地狱深处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