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战场遗迹入口,早已不复最初的死寂。
那巨大的、如同大地伤疤般的空间裂隙,此刻成了沸腾的漩涡中心。扭曲的光线在裂隙边缘疯狂闪烁,发出令人心悸的低沉嗡鸣,仿佛巨兽沉睡的鼾声。裂隙深处,翻涌着浑浊的暗红与惨绿交织的能量乱流,时不时有狰狞的兽影或扭曲的人形在其中一闪而逝,伴随着若有若无、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啸。
裂隙之前,方圆数里的焦黑土地上,已是人声鼎沸,灵光乱闪。大大小小的势力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早已在此划地为营。东边一片空地,插着“玄天剑宗”的剑旗,剑气森然,几名背负长剑、神色倨傲的弟子正警惕地扫视四周。西侧则是“万兽山”的临时营地,粗犷的兽皮帐篷周围拴着几头气息凶戾的异兽,不时发出暴躁的低吼。南面一群身着斑斓彩衣的修士,袖口绣着“百蛊门”的蜈蚣标记,周身弥漫着若有若无的甜腥瘴气。北面则被一群气息驳杂、眼神贪婪的散修占据,各自为营,却又隐隐形成联盟。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汗臭味、丹药味、以及各种护身法宝散发的灵光波动。争吵、谩骂、甚至小规模的斗法此起彼伏。为了争夺更靠近裂隙入口的位置,为了抢占有利的布阵地点,甚至为了一小块被踩脏的落脚地,都可能爆发冲突。剑光纵横,兽吼震天,蛊虫嗡鸣,法宝对撞的爆鸣声不绝于耳。地上早已横七竖八躺了不少尸体,鲜血浸透了焦土,又被新的争斗掀起的尘土覆盖。
“滚开!此地已被我玄天剑宗占据!”
“放屁!万兽山在此,哪个敢称雄?”
“咯咯咯…吵什么呀?不如让我的小宝贝们帮你们安静一下?”百蛊门的女修掩嘴轻笑,指尖萦绕着几缕诡异的彩烟。
“妈的!散修联盟的兄弟们,别让这些狗屁宗门看扁了!结阵!”
场面混乱到了极点。人人眼红,人人自危。贪婪、恐惧、戾气交织在一起,将这片遗迹入口变成了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杀戮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那道翻涌的空间裂隙,仿佛那里面流淌的不是致命的乱流,而是唾手可得的黄金。
就在这片混乱、血腥、欲望沸腾的漩涡边缘——
“吱呀…吱呀…”
一阵极其不和谐的、带着木头摩擦声的噪音,突兀地插了进来。
这声音是如此平凡,如此格格不入,瞬间吸引了不少外围修士惊愕的目光。
只见一个佝偻的身影,推着一辆破旧不堪的独轮木车,正慢吞吞地、无比艰难地从一片被踩踏得乱七八糟的灌木丛后绕了出来。
正是李长生。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粗布短褂,裤腿卷到膝盖,露出沾满泥巴的小腿和一双破草鞋。头上戴着一顶破旧的草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沟壑纵横的脸,只露出一个胡子拉碴的下巴。他推着的那辆独轮车更是寒酸,木头车架磨损得厉害,轮子转动时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仿佛随时会散架。
车上放着一个用旧棉被捂得严严实实的大木桶,桶盖上压着一块青石,缝隙里正丝丝缕缕地冒着热气。一股极其浓郁的、混合着谷物清甜和某种特殊木柴烟熏气的奇异饭香,随着热气的逸散,霸道地穿透了血腥、汗臭和瘴气的混合味道,清晰地钻进了每一个修士的鼻孔里。
李长生似乎完全没注意到眼前这片如同绞肉场般的混乱景象,也没感受到那空间裂隙散发的恐怖威压。他推着车,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坑洼不平的焦土上,避开地上的尸体和血迹,最终在距离那疯狂厮杀的战场边缘尚有十几丈远、靠近一片倒塌的残碑旁停了下来。
他放下车把,长长地吁了口气,抬手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然后,他掀开了木桶上盖着的旧棉被。
“呼——”
一股更加浓郁、滚烫、带着黄澄澄诱人色泽的蒸汽猛地升腾而起!木桶里,是满满一桶热气腾腾、粒粒饱满、如同金珠般散发着柔和光泽的——黄粱米饭!饭香混合着淡淡的木柴烟气,瞬间在血腥的战场上弥漫开来,形成一种荒诞到极致的反差。
李长生又慢吞吞地从车架底下抽出一块破木板,上面用烧焦的木炭歪歪扭扭地写着三个大字:
**卖——黄——粱**
他将木板靠在独轮车上,然后从怀里摸索出一个小马扎,在残碑旁一屁股坐下。他摘下破草帽,当成扇子,对着自己满是汗渍的脖颈扇了扇风,浑浊的目光随意地扫过远处那片混乱的战场,又看了看自己桶里香喷喷的黄粱饭,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眼前不是修士争命的修罗场,而是村口赶集时拥挤的菜市。
他清了清嗓子,用那带着浓重乡音的、干涩沙哑的嗓音,不高不低地吆喝了一声:
“卖——黄粱——新出锅的热乎黄粱——!”
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了滚油。
远处,几个正在为争夺一块布阵灵石而剑拔弩张的散修,动作猛地一滞,鼻子不自觉地抽动了几下。
“什…什么味儿?”
“好…好香!”
“是…是饭香?!”
一个刚刚被剑气震退、捂着胸口咳血的万兽山弟子,闻到那霸道的饭香,肚子竟然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让他本就苍白的脸色瞬间涨红。
玄天剑宗一名负责警戒外围的年轻弟子,喉结滚动了一下,握着剑柄的手下意识地松了松。
就连百蛊门那个正用彩烟逗弄着掌心毒蛛的女修,也微微侧过头,瞥了一眼那个残碑旁的老农和他桶里冒热气的黄粱饭,妖媚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古怪的错愕。
这…这算什么?
在古战场遗迹入口,圣地金符高悬,空间裂隙如同巨兽之口,无数修士为了抢先进入而杀红了眼的当口…竟然有个老农推着破车来卖黄粱饭?!
荒诞!
无比的荒诞!
这荒诞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不少人因厮杀而沸腾的戾气,却点燃了另一种更加诡异和不安的情绪。
“哪…哪来的疯子?”
“卖饭?他…他找死吗?”
“那饭…闻着…有点不对劲…”一个嗅觉敏锐的散修皱着眉,那香气太诱人了,诱人到让他神魂都有一丝恍惚的舒适感,反而让他心生警惕。
“哼!装神弄鬼!定是用了什么迷魂的邪术!”玄天剑宗一位年长些的执事冷哼一声,眼中寒光一闪,但握着剑的手却并未抬起。那金符悬顶的禁地警告,还有这老农出现得太过诡异,让他投鼠忌器。
李长生似乎完全没感受到周围那无数道惊疑、警惕、甚至带着杀意的目光。他见无人上前,也不着急,又慢悠悠地拿起破草帽扇了扇风,目光落在自己那桶热气腾腾的黄粱饭上,浑浊的眼底似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远处,空间裂隙猛地一阵剧烈扭曲,喷涌出一股更加狂暴的能量乱流,夹杂着令人牙酸的尖啸,瞬间将靠近入口的几名倒霉修士撕成了碎片!血腥味再次浓烈起来。
而在血腥与混乱的边缘,那残碑旁,饭香依旧固执地弥漫着,带着一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近乎挑衅的温暖与平凡。
一个离得较近、捂着断臂伤口、脸色惨白的散修,挣扎着靠在一块岩石上。他失血过多,又冷又饿,那霸道的黄粱饭香像钩子一样钻进他的鼻孔,勾动着胃里火烧火燎的饥饿感。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挣扎了片刻,终于抵挡不住那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渴望。他摸出怀中仅剩的、一块沾染了血迹的下品灵石,用尽力气嘶哑地喊道:
“老…老丈…给…给我来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