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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郁的烟熏腊肉香气混杂着青铜锈蚀的微腥,在山坳的微风中渐渐飘散。玄诚子第三次陷入昏迷,面如死灰,被仅存的弟子七手八脚地抬着,如同抬着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其他修士麻木地跟在后面,眼神空洞,脚步虚浮。他们穿过山坳,绕开那座死寂的石殿,如同行尸走肉,向着遗迹外围更深的山林跋涉。腊肉诱獒…这比咸菜镇尸、面条捆兵更加彻底地碾碎了他们对“力量”的最后一丝幻想。世界在他们眼中,只剩下荒诞的底色。
山路愈发崎岖,植被也更加茂密。参天古木遮天蔽日,虬结的藤蔓如同巨蟒垂落。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落叶气息和一种…若有若无的、类似劣质酒糟的酸馊味。这味道很淡,却异常顽固,钻入鼻腔,令人昏沉。
“快…快离开这片林子…”一个修士捂着鼻子,声音虚弱。这味道让他想起了某些不愉快的记忆。
然而,前方的路被一片巨大的、由人工开凿的石壁阻挡。石壁下方,是一个巨大的、半露天的洞穴入口。入口处,矗立着两排高大的、身披石甲、手持石戈的石俑武士。这些石俑雕刻得极其粗糙古朴,线条粗犷,面容模糊,但排列整齐,如同忠诚的卫兵,拱卫着幽深的洞口。那股浓烈的、类似劣质酒糟的酸馊味,正是从洞内源源不断地涌出!
更令人心悸的是,在洞口两侧的石壁上,开凿着无数密密麻麻的壁龛。每一个壁龛里,都矗立着一尊更加高大的、形态各异的陶俑!有顶盔贯甲的将军俑,有挽弓搭箭的武士俑,有驾驭战车的御手俑…它们体型庞大,彩绘虽已斑驳脱落,但残存的色彩和威严的姿态,依旧散发着沉重如山的杀伐之气!成千上万!如同沉默的军团,俯瞰着洞口的不速之客!
“兵…兵马俑坑?!”扶着玄诚子的弟子失声惊呼,声音里带着绝望的颤抖。虽然风格与之前墓室所见截然不同,但这肃杀的气势,这庞大的数量,无不昭示着此地同样是绝杀之地!
玄诚子似乎被这惊呼刺激,眼皮微微颤动,却未能醒来,只是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那股浓烈的酸馊酒糟味越来越浓,几乎形成实质的雾气,从幽深的洞内弥漫出来,缠绕在那些高大的陶俑身上。在雾气缭绕中,那些斑驳的陶俑眼窝深处,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如同残烛般的暗红色光芒,一闪而逝!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洞口那两排粗糙的石俑武士,如同被注入了生命,僵硬的头颅缓缓转动,空洞的眼窝(只是简单的凹陷)锁定了这群闯入者!一股冰冷、沉重、带着无尽岁月沉淀的杀意,如同无形的巨石,轰然压在所有人心头!他们感觉自己渺小得如同蝼蚁,随时会被这沉默的陶土军团碾成齑粉!
没人敢动。连呼吸都停滞了。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每一个人的心脏,越收越紧。腊肉的奇迹不可能重现,咸菜的霸道也似乎鞭长莫及。在这成千上万沉默的陶土大军面前,他们连一丝挣扎的念头都生不出。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和杀意即将达到顶点,洞口的石俑武士似乎就要迈出那毁灭性一步的刹那——
“咦?这味儿…谁家酒缸打翻了?”
那个熟悉的、带着点诧异和嫌弃的声音,懒洋洋地从众人身后的林间小道上传来。
李长生。
他又双叒叕出现了。依旧背着那个似乎永远装不满的破竹篓,裤腿上沾着新鲜的露水和泥点。这一次,他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半尺高的、黑不溜秋的粗陶坛子!坛口用厚厚的油纸和泥巴封得严严实实,但那股浓烈刺鼻、酸中带馊、还夹杂着粮食发酵甜香的独特气味,正丝丝缕缕地从泥封缝隙里顽强地透出来——正是农家自酿米酒剩下的酒糟!
他一边走,一边皱着鼻子,像是在追踪气味的来源。“嘿,还挺冲!隔着二里地都闻见了…”他嘟囔着,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前方那个弥漫着同样味道的巨大洞穴入口,以及洞口那密密麻麻、沉默肃杀的陶土大军身上。
他的脚步没停,径直朝着洞口走去,仿佛没看见那两排蓄势待发的石俑武士和壁上成千上万的杀伐陶俑。
“让让,让让,借个道。”李长生对着堵在洞口的石俑武士挥了挥手,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赶挡路的牲口。
石俑武士毫无反应,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
李长生似乎有点不耐烦了。他停下脚步,浑浊的目光扫过那些高大沉默的陶俑,又深深吸了一口那浓烈的酸馊酒糟气,眉头习惯性地皱成了川字。
“啧,味儿源在这儿呢?”他掂了掂手里的粗陶酒糟坛子,脸上露出“找到罪魁祸首”的了然表情,还带着点“糟蹋粮食真败家”的强烈不满,“我说呢!这么大个酒坑,酒糟都馊成这样了也不收拾!白瞎了多少好粮食!败家玩意儿!”
他越说越气,仿佛这馊掉的酒糟是偷了他家存粮酿的。他瞪着那个幽深的洞穴和洞口的陶俑军团,浑浊的眼中充满了被浪费激怒的火气。
“闻着都上头!这味儿谁受得了?”李长生骂骂咧咧,同时,做了一件让玄诚子弟子们几乎要跟着长老一起晕过去的动作——
他猛地将手里那个封得严严实实的粗陶酒糟坛子,朝着洞口那弥漫着酸馊雾气的幽深洞穴,用力地、狠狠地砸了过去!
“醒醒酒吧你们!”
嗖!
酒糟坛子带着霸道绝伦的酸馊发酵气息,在空中划出一道沉闷的弧线,精准无比地飞向洞穴深处!
没有灵光,没有威压,只有那股浓缩了粮食精华与时间腐败的、独一无二的酒糟“醇香”!
酒糟坛子没入洞穴深处弥漫的雾气之中。
“啪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从洞内深处传来,并不响亮,却异常清晰。
紧接着——
轰!!!
一股比之前浓郁百倍、千倍的、如同实质般的、粘稠的酸馊酒糟气息,如同被压抑了万年的火山,猛地从洞穴深处喷发出来!瞬间席卷了整个洞口!
那气息是如此浓烈,如此霸道!玄诚子的弟子们只觉一股难以形容的酸馊气浪扑面而来,熏得他们头晕目眩,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狂流,胃里翻江倒海,几欲呕吐!
更令人震撼的是,这股喷薄而出的、浓缩至极的酒糟气息,仿佛拥有某种诡异的“活化”之力!
被这浓烈气息笼罩的瞬间,洞口那两排正准备发动攻击的粗糙石俑武士,动作猛地一僵!它们那由坚硬岩石雕琢的身躯,竟然如同喝醉了酒一般,开始微微摇晃、打摆!手中的石戈“咣当”一声掉在地上!紧接着,它们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轰然瘫倒!在坚硬的岩石地面上摔得四分五裂!碎石滚落一地!
但这仅仅是开始!
如同连锁反应!如同瘟疫蔓延!
洞壁上,那成千上万尊高大肃杀、眼窝深处闪烁着暗红微光的陶俑军团,在被这股浓烈到极致的酒糟气息席卷的刹那——
“嗡…嗡…”
无数低沉的、如同陶器共鸣般的嗡鸣声,从壁龛中响起!
那些陶俑庞大的身躯,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斑驳的彩绘碎片簌簌落下!它们僵硬的动作变得扭曲、怪异,如同醉汉在跳着癫狂的舞蹈!
“哐当!哐当!”
沉重的陶制兵器——长戈、巨剑、战斧,纷纷从它们手中脱落,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碎裂声!
“噗通!噗通!噗通…”
一个接一个!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壁龛中那些顶盔贯甲的将军俑、挽弓搭箭的武士俑、驾驭战车的御手俑…庞大沉重的身躯,在浓烈的酒糟气息中剧烈摇晃着,最终失去平衡,如同烂醉的泥塑,轰然从高高的壁龛中栽倒下来!
成千上万尊陶俑,如同下了一场陶土的暴雨!它们庞大的身躯砸落在洞穴入口的地面上、碎石滩上、甚至互相撞击在一起!发出震耳欲聋的、连绵不绝的“轰隆!哗啦!咔嚓!”巨响!
陶片四溅!烟尘弥漫!
仅仅几个呼吸之间!
刚才还肃杀威严、如同沉默军团的陶土大军,此刻变成了一片巨大的、由破碎陶片、断裂肢体、扭曲躯干组成的废墟!如同一个被顽童捣毁的、巨大的陶土玩具战场!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酸馊酒糟味,混合着扬起的陶土粉尘,形成一片黄色的雾霾。
整个洞穴入口,一片狼藉,死寂无声。只有偶尔从陶土废墟深处传来一两声轻微的、如同醉酒呓语般的陶片摩擦声。
玄诚子的弟子们早已被这惊天动地的“醉倒”景象吓得瘫软在地,面无人色,连呕吐都忘记了。他们呆呆地看着眼前这片由酒糟引发的陶土灾难,大脑彻底宕机。
李长生站在洞口弥漫的黄色粉尘边缘,嫌弃地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风,咳嗽了两声:“咳咳…味儿更冲了!造孽啊!好好一坑酒,全糟践了!”
他不再看那片废墟,背起手,拎着那个终于空了的竹篓(里面的腐乳罐似乎也安静了),哼着更加不成调的小曲,晃晃悠悠地绕过满地狼藉的陶片,身影消失在洞穴深处更加幽暗的甬道里。
啪嗒,啪嗒。
脚步声在弥漫着浓烈酒糟味的洞穴中渐渐远去。
山风穿过林间,吹散了些许粉尘,却吹不散那深入骨髓的酸馊气息,以及幸存者们心中那永恒的、名为“酒糟醉倒兵马俑”的荒诞烙印。扶着玄诚子的弟子,看着长老依旧昏迷中微微抽搐的脸,又看了看洞口那片巨大的陶土废墟,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哇”地一声吐了出来。